鵝毛大雪撲簌而下。
掖庭的一排瓦房里,住著略略有些頭臉的管事太監(jiān)。
五福將自帶的小杌子從肩上取下來,在背風(fēng)處放好,道:“姑姑先坐,等我去逞能。”
從廢殿到此處,不過一刻鐘的工夫,貓兒已大汗淋漓。
她一把拉住五福,指著自己的臉,喘著氣道:“我的妝容,還威風(fēng)嗎?”
五福豎了大拇指:“威風(fēng)的要命,尤其這一對兒火棍眉,誰見了不喊一聲‘饒命’?這紅嘴唇,誰見了不以為姑姑才吃了人?”
貓兒略略放下了心,握著小手爐坐去小杌子上,只向五福努努下巴,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
此時正值未時,宮里眾人還歇晌未醒。
靜寂被一連串的拍門聲打破,五福扯著嗓子喊:“別睡啦,年根兒啦,還銀子保命啦!”
不停歇的喊叫催促下,各瓦房極快傳來“吱呀”開門聲和午覺被吵醒的叱罵聲。
五福并不懼怕,見有人已站在了檐下,立刻雙手叉腰,將貓兒此前教給他的話一字不落喊出來:
“哪些人拿了我阿爹的養(yǎng)老銀子?今日還銀子,一分息不收。錯過今兒,金銀皆不收,只收耳朵、大腿。”
他將此話說過,將手上“陰間三巨頭”的畫軸抖開,高高舉起,站在了貓兒身畔,護法的架勢十分到位。
四周皆靜。
各檐下的太監(jiān)聽明白了事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愿意做第一個冤大頭。
早已到手的銀子,怎能吐出去?宮里都是弱肉強食的叢林生存法則,沒有自謙自讓一說!
貓兒輕咳一聲,并不多言,將手中的賬單紙遞給五福:“念念。”
五福威風(fēng)凜凜的神情略顯出些為難,捂著半邊嘴訕訕道:“我不識字兒……”
她只得自己起身,站去了院中央,念著賬單的頭幾條:“張公公,二十兩,外加二等東珠兩顆;王公公,十八兩,外加四兩金簪一個;許公公,六十五兩,外加玉如意兩對……”
她念過頭三人的賬目,抬頭環(huán)視一回,含笑道:“我念的可有錯?可少說了銀子?今兒諸位公公配合我,乖乖將吳公公的銀子還回來,你我二話沒有,恩怨自此揭過。如若誰要當(dāng)老賴,我便同各位公公周旋周旋。”
她重新坐回小杌子上,轉(zhuǎn)頭再看看五福。
五福收到眼風(fēng),舉著閻羅王畫像往眾人面前走了一圈,口中喊道:“鬼君大人,將這些人都認(rèn)識認(rèn)識,夜里您也好行動。這些人有沒有小命過年,全憑您一句話。”
有位太監(jiān)終于站出來,好言問道:“咱家手里有吳公公的銀子,是不錯。可當(dāng)時是他贈予,并非咱家強迫。如今銀子都花了,咱家去哪里再找銀子還他?”
四周紛紛傳來附和聲。
五福轉(zhuǎn)頭看向貓兒。
貓兒立刻給他一個眼神。
五福受到鼓勵,按照此前的計劃,直直撲向出頭鳥,跳起來一個耳刮子打上去。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枚刻刀,正架在那太監(jiān)的耳根上,語聲清脆道:“你不信邪?要銀子還是要耳朵?”
那人身子一抖,忙忙道:“不敢不敢,要耳朵,還銀子。”
五福手一伸,那人立刻從袖袋中掏了一把碎銀丟去雪地上,直著嗓子道:“咱家只拿了吳公公五兩銀子,這些只多不少。”
五福正要彎腰去撿,貓兒已站起身踱去了兩人面前,手一揚,一個耳刮子又扇到那太監(jiān)面上。
她腹瀉一早上,耳刮子軟綿綿沒什么力氣,只刻意彎了指尖,那太監(jiān)面上頓時多了五根抓撓印。
她站在碎銀邊上,冷冷道:“公公在宮里時間不短,怎地半點規(guī)矩都不懂?往地上丟銀子,公公從何處學(xué)來?”
那太監(jiān)心中暗恨不止,卻不敢輕易反抗,一邊警惕著五福手上的刻刀,一邊緩緩下蹲,將方才丟下的碎銀一顆顆撿起來,畢恭畢敬捧在手中,哈腰道:“咱家一時情急,姑姑大人有大量。”
貓兒這才接過了銀子,一顆一顆的掂量過,方轉(zhuǎn)頭同旁人道:“瞧見沒?少本大仙一錢銀子,也不成。”
喁喁人聲嗡嗡響起,眾人面上有不服、有猶豫、有擔(dān)憂。
貓兒冷冷道:“截止到今夜落鎖前,若有人未送來銀子,或者少送來銀子,莫怪我夜里一個個挨個找。我夜里不輕易露面,但凡露了面,不見人血,不會收手。”
她話畢轉(zhuǎn)身,昂首挺胸,踱著步子緩緩離去。行了兩步,又轉(zhuǎn)頭好心提醒:“你等若有不服,大可尋一座山頭來壓我。”
五福同大黑雄赳赳氣昂昂跟在她身后,半點沒有落下威風(fēng)。
雪花越來越大,寒風(fēng)趁機肆虐不止。
臨近晌午,貓兒靠坐在炕墻上,聽著明珠報銀子:“……才來了十三個太監(jiān),共送來了一百零二兩銀子,外加一根金簪。”離五百五十兩,還差的極遠(yuǎn)。
話說到此處,外間又傳來躡手躡腳的腳步聲。
明珠對這腳步聲已聽的熟悉,立刻拿了賬單出門,站在檐下,同前來還債的太監(jiān)道:“姓名。”
太監(jiān)惴惴報上。
明珠在賬單上尋見他的名字,嘆了口氣:“又是個不到十兩銀子的。”
她收了銀子,同此前數(shù)次那般,手往袖袋里伸進(jìn)去,取出個面糊的人耳極快的往那太監(jiān)眼前一晃,倨傲道:“回去向他們傳話,莫心懷僥幸,麻溜的來還債,否則夜里有他們好過。”
那太監(jiān)被帶了血絲兒的人耳驚了一驚,立刻點頭應(yīng)下,急忙忙去了。
外間天色漸漸晦暗,待用過晌午飯,已離宮門落鎖不遠(yuǎn)。
然而再無一個太監(jiān)上門還債。
貓兒心下盤算,她離開時曾暗示太監(jiān)們尋山頭的話,不知太監(jiān)們可真的去做。
只希望那山頭越大越好,如此她才有機會為割鋸坑道鐵條,爭取更多的時間。
*——*——*
宮燈憧憧,各宮門落鎖,代表著操勞了一整日的下人奴才們,終于有時間喘一口氣。
掖庭膳房不遠(yuǎn)處的一排瓦房里,一場群情激憤的太監(jiān)大會正開展的如火如荼。
“她胡貓兒算個什么東西?她再是什么妖、什么鬼,她既然在宮里,就得講究宮里的規(guī)矩。”
“她一個邪祟,在掖庭作威作福,又哪里的規(guī)矩?她既然是妖,我們就得收了她這妖。”
“什么吃人,老子就不信,她能吃了我。誰親眼看見過她吃人?”
眾人的抱怨十分激昂,看起來是互相討論,實則都是說給場中的一個人聽。
上任不過一個來月的新大內(nèi)總管。
任何性格的人,但凡要御下,時間久了,總能掌握一種“無為而治”的手段。
簡稱“和稀泥”。
然而這位新總管上任時間不久,此前也未管過這么多人,既沒有機會點出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又沒掌握“和稀泥”的要領(lǐng)。
他急著籠絡(luò)人心。
今兒他被請來為太監(jiān)們做主,幾句話明白了前因后果,內(nèi)心就樂開了花。
點第一把火的機會來啦!
眾人的話煽動的他熱血沸騰,其中又牽扯到被后浪已經(jīng)拍扁在岸上的前大內(nèi)總管,他立刻拍案而起,咬牙切齒道:
“送出去的銀子,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他吳公公當(dāng)他還是大內(nèi)總管,還想耍威風(fēng)?”
他當(dāng)先往門外而去,邁出門檻,振臂一呼:“走,今兒不把她胡貓兒弄成死貓,咱家就不當(dāng)這個大內(nèi)總管!”
*——*——*
呼呼喝喝的吵嚷聲幾瞬便充斥了整個小院。
廢殿倒了一面院墻,大小太監(jiān)們站在光禿禿的墻壕邊上并不邁進(jìn)一步,只群情激憤的叫嚷:“胡妖女……出來……”
幾番叫嚷下,先將戴了嘴籠子的大黑叫了出去。
大黑用前爪扒拉開嘴籠子,站在院當(dāng)中,毫不客氣的狂吠不止,一時大有力壓群雄的勢頭。
五福兼著白才人、春杏緊跟其后。
白才人手持兩個磚塊,力拔山兮氣蓋世,厲聲喝道:“大半夜欺負(fù)廢殿,想造反?!”
她的聲音壓不下太監(jiān)們。
春杏立刻上前,同她主子一般,也手持兩個磚塊,趁亂往人群里一丟。
不知哪個倒霉鬼“哎喲”了一聲,被眾人踩出泥水的雪地上立時灑了鮮血。
白才人轉(zhuǎn)頭給自家丫頭一個贊,尋到不出廢殿還能給人開瓢的方法,立刻左右開弓,將手里的磚塊不停歇的丟了出去,伴隨著另兩個倒霉鬼的呼痛聲,她已再舉了兩個磚塊在手中。
有太監(jiān)大叫道:“不能被婦人和狗欺了去,一起上!”
須臾間,幾十個太監(jiān)便涌進(jìn)了小院,每人在一旁磚摞上取了兩塊板磚在手,將幾位婦孺和狗包圍在其中,下一刻便要結(jié)結(jié)實實的為幾人開瓢。
“住手!”
一聲清脆的厲喝聲響起,不知何時,檐下已站了兩位宮娥。
最中間那位面上幾道血痕,神情詭異,負(fù)手立于檐下。雖不說話,卻帶著萬分的神秘。
叫嚷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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