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已經開始炎熱。
下過一場雨,日頭稍顯溫柔。
貓兒坐在路邊的茶鋪子上,面前堆放著一套彩妝木盒,正一樣一樣的同田大有講作用。
講到專業的地方,由五福補充。
田大有是經驗豐富的木匠,見過實物,再聽過關竅,立刻就能明白。
然他性子多少有些憨厚,第一回同人合作買賣,便有些誠惶誠恐,生怕達不到貓兒的要求。
五福在一旁倨傲道:“無妨,我是木工管事,收貨時我要一個個檢查。做的不好,自然是你自己兜著,姑姑一個大子兒都不花。”
田大有知道五福是宮里吳公公的干兒,地位不算低,自是不敢小瞧于他,只連連稱是。
貓兒正色道:“你定個價碼出來,有你的賺頭,也有我的賺頭,你我就合作。若不成,我尋旁人便可。”
這一堆木材加手藝,田大有心中有數,當即便報了個價。
這價碼比貓兒此前滿京城巡到的都低,她便有些擔憂:“你有賺頭?便是你一文錢不收,品質不能下降,否則我便要尋你的麻煩。”
田大有在宮里是見識了她捉弄人的手段的。那手段雖說對人沒有性命上的傷害,然而卻也讓人煩不勝煩,防不勝防。
他忙忙道:“小的不敢壞事。小的報價這般低,是因著同工部的役臣相熟,碎塊木材能在工部低價買到,且木料不差。這報價里大部分所含都是人工,已夠小的一家子的嚼用。”
貓兒難得遇到個不貪的,心下多了幾分滿意,只道:“你放心,你跟著我合作,不出一年就要發大財。屆時只怕你要招攬幫工才成。”
兩人議定了第一批出貨的各包裝盒數量、出貨日期,方分道揚鑣。
時辰尚早,貓兒并不著急回宮,往作坊去檢視一圈。
諸事已在按部就班進行。
四個赤膊大漢分成兩口大槽,兩兩合作,扛著巨大鐵錘碾壓珍珠粉。
一鐵錘下去,粉末在槽中四濺,比當初單人操作的腳踏研磨器效率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大槽下面開口有漏網。
研磨到一定程度,打開開口,細小粉末便順著漏網淌下去,再放去注滿開水的大鍋里飛水,將雜質和大顆粒濾出,最后留下的便是最符合要求的珍珠粉末。
除了兩個大槽用來磨珍珠粉,還有一個大槽用來磨花瓣粉。需要換花瓣顏色時,便將大槽清洗干凈,重新放置另外顏色的花瓣。
還有一口大鍋,用來熬制深褐色顏料。熬成膏狀后,用蒸餾出的純水兌上珍珠粉等原料,便是深色妝粉,可制眉粉、眼線膏和深色眼影等。
器具是有些簡單,然而買賣剛開始起步,手頭銀子有限,只能先湊活。待今后做大些,再酌情進一步細化。
今兒李巾眉未現身,被派來監工的是她的丫頭。
貓兒輕咳一聲,吩咐道:“狼牙錘,你……”
她回回同這位“狼牙錘”搭話,心里都要暗罵李巾眉一回。
好好的丫頭,為何要取個兵器的名字,還這般彪悍。
如果說“狼牙錘”有一對犬齒分外尖銳、或多或少符合她這個名字,那李巾眉另外一個丫頭“虎頭鍘”更是冤枉,只是因著屬相為“虎”,便被按上了“虎頭鍘”的大名。
貓兒此時輕咳一聲,同長著一對尖利犬齒的狼牙錘道:“……這兩日是你來此守夜,還是虎頭鍘守夜?”
狼牙錘一張口,左右兩顆犬齒熠熠生輝,十分具有震懾力的道:
“今明兩日是奴婢,后兒兩日是小虎。東家放心,無論是奴婢還是小虎,都跟著老爺學過武,一定將作坊守的嚴絲合縫,一只耗子輕易都逃不出。”
貓兒嘆道:“你便是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我們這處珍珠多,萬一被搶損失老大。”
狼牙錘指一指院里正在錘粉的一位健壯青年:“賈忠良夜里住在作坊里,他也能幫著守夜。”
她將賈忠良喚道跟前,鄭重其事介紹道:“這位公子是胡東家,你來認一認。”
賈忠良吭次半晌,方木訥道:“東家。”
貓兒點點頭,并不同他多言,只轉頭繼續問向狼牙棒:“他拿了多少工錢?怎地我們還管吃管住?”
工錢的事不好在大庭廣眾下討論。狼牙棒附在她耳畔低語:“他無家產無爹娘,沒有落腳處。因為要住在此處,工錢是給的最少的。”
貓兒一蹙眉:“可放心?”
狼牙棒篤定道:“是個老實人。”
貓兒方轉頭看向賈忠良。
二十出頭,高頭大馬,長相普通,神色卻十分溫良。
他見貓兒沖他打量,神態十分局促,腦袋垂的更低。
貓兒圍著他轉了兩個圈:
“多大了?”
“二十一。”
“家住何方?”
“原本在京郊,后因賣了地為父母治病,失了家產。”
“家中還有哪些親人?”
“有個妹子,去歲已經出嫁。”
“可定了親?”
“家中貧困,湊不夠娶親銀子。”
貓兒點點頭,再看他半晌,鬼使神差問道:“平日中意男子,還是中意女子?”
賈忠良一滯,再也說不出話來。
貓兒向他揮揮手:“去吧,好好錘粉,日后好漲工錢。”
她轉頭同狼牙棒道:“年輕男子體汗多,流汗時瞧著養眼,旁的姑娘媳婦子可要看花眼,反而忘了手下動作。工服的事情得盡快,其他幾個瘦不拉幾沒胸肌的暫且不提,得先把賈忠良遮嚴實。”
她這番話說的聲音不小,賈忠良聽聞,一張臉更是紅成一團火,引得院里眾幫工嘻嘻哈哈不停。
臨走前她囑咐狼牙棒:“幾日未見你家小姐,你幫我傳話,她要是還想同我合伙,便將心思放在買賣上,莫整日貪圖談情說愛。”
狼牙棒立刻幫著自家主子打馬虎眼:“我家小姐……沒有談情說愛。”
貓兒睨她一眼:“要老實。她是你主子,我是你東家。你在家聽她的,在這兒便要聽我的。”
狼牙棒只得訕訕低頭,半晌方低聲道:“記下了,回去便轉告小姐。”
貓兒的這一番叮囑顯然是白費口舌。
接下來的幾日,直到作坊的漢子們都穿上了棉布工服、再不赤膊時,李巾眉還未露過面。
貓兒坐在作坊的一間耳房里,決定寫一封信。
其上旁的未說,只寫了幾句皇上賜婚可能要提前的謠言。
她將信交給虎頭鍘:“立刻交給你家小姐。我今兒無事,守在此處。還有一個半時辰,她若不露面,今后都不用再見我。”
虎頭鍘見她說的嚴肅,接了信便出了作坊。
此時正值未時,幫工們用過晌午飯,稍作歇息,便要繼續上工。
貓兒站在檐下負手而立,見不多時,四位錘粉的漢子便被汗濕透了衣裳,分外辛苦。
她將四人喚停歇息,尋了賈忠良進耳室問話:“一整日扛著大鐵錘錘粉,待下了工,豈不是要累趴下?”
她伸手掐掐他的手臂,果然肌肉遒勁,可見是用上了全身力氣。
賈忠良面上神色一陣白、一陣紅,囁嚅半晌,鼓起勇氣,沒頭沒尾道:“小的……喜歡女子……”
貓兒一愣,半晌撲哧笑出聲來,隨即又斂了笑容,做出正經模樣:“可惜可惜,你我愛好不同,我卻是喜歡男子。”
賈忠良額上立刻淌出一縷汗,戰戰兢兢道:“旁處……有位老板……想讓小的去幫工……”
貓兒眉頭一蹙:“誰?誰敢挖本公子的墻角?”
她收了逗樂之意,只道:“你放心,本公子不會對你起歹意,你好好干。你覺著,我要不要再請兩個大力漢子輪班,也好讓你等能輪流歇息?”
她越是體貼,賈忠良越是一副膽怯模樣。
她心下好笑,只得揮手道:“不耽擱你,去忙吧。”
賈忠良如逢大赦,抖著小腿肚逃也似的出了耳房。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李巾眉急匆匆而來。
她將手里的信拍在案幾上,著急道:“說說,怎么回事?你從何處聽來皇上要盡快下旨賜婚的消息?”
貓兒望著她的紅潤面龐,正色道:
“我同蕭定曄之間無情。我畢生的理想是,開個鋪子,賺大筆銀子,招個上門夫君。
你莫將我當成救命稻草,以為我能幫你解除同蕭定曄的親事。
你我多少算個朋友,我不能看著你的路越走越歪。付出多少情沒有關系,鐵了心思斬斷情絲,就還來得及。”
李巾眉做出聽不懂的樣子:“啊?我哪里走了歪路,你怕是認錯了人。”
貓兒一拍案幾:
“你這幾日去了何處?
我聽聞,戶部尚書王大人家這兩日在為早逝的王小姐行半年祭禮,你那位‘喬大哥’作為王小姐的定親郎君,定然要搭把手。
你莫說你去幫著喬大郎為他亡妻守靈?”
李巾眉連忙否認:“沒有守靈,就是……”
貓兒苦口婆心道:
“你成為皇子正妃,已是鐵板釘釘的事,未來只怕更為尊貴。
你不正視自己的身份,同喬大郎糾纏不清,若皇家知道此事,你當喬大郎不會受影響?如若他哪日丟了小命,便是你的功勞。”
李巾眉原本勃勃生機的面容陡的蒼白,半晌方抬頭看著貓兒,聲音有些蒼涼:
“我原本以為你和世人是不同的,為何你也來威逼我?我喜歡喬大哥有何不對?”眼淚淌了滿臉。
貓兒見她情緒頗有些激動,便再不說話,等她略略緩和,方續道:
“若你未定親,便是王姑娘未死,你看上她的未來夫君,我拼著被人罵,也幫著你將他搶到手。
然而你已經定了親事,且還是同皇家。現在卻來發現真愛,那是為李、喬兩家招禍事。
我且問你,喬大郎對你又是個什么態度?”
李巾眉怔忪半晌,方喃喃道:“我……我也不知……”
貓兒恨鐵不成鋼,狠狠揪了她一把:“連旁人的心思都不知道,便不管不顧到了這種程度。日后你獲罪,我們這買賣能保得住?你死便死遠些,莫拖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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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吧。這兩天都逼迫自己多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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