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火光憧憧,等光線傳遞到此時,已極昏暗。
腳步聲聲中,一個個護衛擦肩而過。
貓兒的目光直直飛向了最后一人。
只這般光線下,她仍然能一眼就認出他來。
依然是扁頭,卻沒了三角眼,蒜頭鼻也不見了蹤影,又多出個方腮。
與那色衙役完全不相同,卻也與平日的他差異極大。
他排在隊尾,同前面之人一般目不斜視。
可在瞟見她的一瞬間,他腳步一錯,立刻和旁人的節奏有了不同。
她極輕微的搖了搖頭。
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已明了他的處境。
如方才這婆子所說,護衛一進來,便要值守足足一日才能換防。他若不想引起旁人的懷疑,自然只能等著值守滿十二個時辰,隨著換防而退出。
且此處防護重重,可見她身后那道門里,是整個府衙潛藏的最大秘密,必定要派武藝最高強的護衛相守。蕭定曄便是此時揭竿而起,要護著她打出去,更是困難重重。
她已經到了此處,若不從身后的這道門里進去,也要引人懷疑。
前路只可進,不可退。
退,面臨的就是死。
她向他搖過頭,極快眨眨眼。
婆子還在一旁捂嘴向她傳授觀人術:“護衛生不出兒子,你嫁出去要守活寡……”
她忙向嬤嬤輕笑兩聲,道:“嬤嬤放心,我才看不上這些護衛……我好的很,我真的極好,你別擔心。”
后面的話她微微揚了聲,實是對蕭定曄所說。
蕭定曄聽聞她這句話,雖腳步已恢復了行進的節奏,可緊閉的唇角泄露了他內心的擔憂。
護衛們很快轉了個彎,要往另一方向而去。
她毫不猶豫掏出一把碎銀,向婆子央求道:“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嬤嬤尋個借口來接我可成?里面實在是憋悶,我待不下去。”
行在最后的蕭定曄立刻微微偏頭。
她知道他已經聽到她的打算,強將碎銀塞進婆子手中,道:“這是十兩,等嬤嬤按時的來接我,還有十兩孝敬您。”
婆子捏著銀子,一張臉險些笑開了花,:“老奴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知道這些念經一般的場合,年輕姑娘不喜歡。你放心,不久就到了來送早膳的時辰,老婆子一定會來接姑娘。”
貓兒忙忙強調道:“要進去門里接,尋個借口帶走我。否則我臉皮薄,不好自己出來。”
老婆子笑道:“姑娘放心,老奴一定照辦。”
婆子的腳步聲撲簌而去,貓兒站在那大鐵門前,深吸一口氣。
按照規律,敲門信號現下應該是四長,一短。
“登登登登,登。”敲門聲在這分不清白日黑夜的甬道中響起,仿佛敲響的是地獄之門。
哐當一聲,鐵門緩緩打開,原本安靜的甬道中迅速布滿嘈嘈切切的低低人語。
門口的漢子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冷冷道:“鳳之所向……”
只說出上半句,等著她接話。
她立刻道:“……道之所至。”
漢子往邊上一閃,向她探出一只手。
手上端著的是一只茶盞。
她接過那茶盞,掀開蓋子往里望去。
一汪清水里,倒映著一個沉靜女子的面孔。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沉靜的表象下,到底掩蓋了多少慌張。
等在門口的漢子已面露不耐,催促道:“快些。”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仰頭,手中茶盞已空。
一股微咸之味在口中迅速擴散。
她向前邁去一步,里面的人語聲越加密密織織,仿佛漫天漁網兜頭而降。
哐當一聲,身后的鐵門重新掩上,將她與身后的繁華亂世相隔。
甬道里,偽裝成護衛的青年行在隊列中,腳步幾番錯了節奏,緊吆牙關,口中漸漸滲出腥甜之氣……
***
光線昏暗。
人影憧憧。
似乎有人在說:“又來了一個。”
貓兒垂首緩緩前行,不欲引起旁人的主意。
待到了一根石柱邊上,這才敢遮掩著身子,抬頭打量四處。
這是一間比她在龔州的生產作坊略小一點的空間。
四周空落落一片,沒有任何暖閣。
沿著墻壁支著數十張木桌,桌上放置著被褥棉絮。
仿佛這房里六七十男女,要歇息時就地打地鋪,便能度過一夜。
此時近一半之人盤腿坐在空地最中間,身子晃晃悠悠,跟著最前面站立的紅衣女子念經文。
那經文一陣高聲一陣低語,其間混雜著不知哪國的語言,十分難懂。
只每一段經文結束,在場眾人皆要雙手舉高,大呼一聲“鳳之所向,道之所至”。
紅衣女子便手持茶盞,往眾人頭頂潑灑水珠。
貓兒隔著昏暗光線,匍一瞟見紅衣女子,心中立時一抖。
紅衣女子額頭隆起,仿似長角,兩邊臉頰各紋一只羽翅,整張臉在這般詭異裝飾下,根本看不清原本模樣。
她說話聲音冰冷中又帶著先尖刺,貓兒立刻想起來她在王三宅子中遇到的斗篷女子。
那女子出言阻止王三給她銀子時,也是這樣的聲音。
空地眾人念經念的如癡如醉,另一半人卻圍著四周癡癡呆呆站立,并無多少表情。
有一個管事模樣的漢子,瞧見貓兒從外進來,上前打量她幾眼,沒頭沒尾道:“要捐多少?”
貓兒一愣,不知他到底何意,也不知捐銀要用來做何事。
她低聲試探道:“現下只帶了二……”
那人雙眸一亮:“二千兩?”
貓兒訕訕一笑:“二百兩。”
那人立刻垮了臉,將她拉到背人處,低叱道:“二百兩,你就想在族中擁有一席之地?圣女連一滴圣水都不會給你,更莫說籌備大事!”
他再將她盯上幾眼,狐疑道:“你到底受未受過圣女傳教?你從何處而來?你的上線是誰?”
她的心立時咚咚作響,面上做出冷漠神色,道:“二百兩黃金,還要怎地?你若瞧不上,姑奶奶立刻離開。但凡有黃金在手,還怕大事不成?”
她立刻作勢要轉身,那人忙忙拽住她,著急道:“此話可為真?”
她冷哼一聲,淡淡道:“成或不成,不是你這等級別能操心的事。我出二百兩黃金,我在族中的地位,比你只高不低,何時輪到你來問話?”
那人微微一笑,轉頭從一旁案幾上端來一只茶盞:“捐銀者,只能飲一杯圣水。捐金者,能飲兩杯。圣水之潔,滌爾塵煙;鳳之所向,道之所至。”
她立刻舉手過頂,重復道:“鳳之所向,道之所至。”
硬著頭皮接過茶盞。
杯中盛著一汪水,略略透著些絳色,不知究竟是何物。
她望著杯中水,幾回下不了決心,抬頭望著漢子,同他打商量:“我口中長了幾個燎泡,方才進門飲水時,已被蟄刺的劇痛……不如先放一放,我略略緩一緩。”
那人卻似笑非笑道:“圣水人人求而極難得,你卻推拒,實為蹊蹺。”
她一吆牙,一仰頭,茶盞已見了底。
這回的滋味卻是酸澀,與站在鐵門處所飲并不相同。
那人點一點頭,再遞給她一杯。
當連續飲下兩杯水時,她身子立刻有了異樣。
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
心緒十分平和,腦中也十分平和。
平和到她不想主動去做任何思考,只想享受現在的寧靜。
耳畔的經詞也跟著寧靜下來,仿佛被刻意放慢,給了她理解的時間。
“西有梧桐,引鳳相棲……身有翼兮,翼有靈……君權天定,天不仁……鳳之所向,道之所至……”
那些她原本一句都聽不懂的,斷斷續續聽出了細節,可再要細聽,那經文立刻又繁復了去。
眼前的漢子見她神情已沉穩,方重新開口道:“二百兩黃金,何時就位?用何信物去取?在何處取?”
她極努力的理解著他的話,喃喃道:“在……在……京城里有一間醫館,要等姓柳之人,信物……信物……有鑰匙,在……”
舊事在她腦中原本還有些影子,卻越漸開始褪色。
那人著急道:“劉什么?他姓劉名為何?鑰匙在何處?”
柳什么?她極力的在想,柳太醫叫何名?
血……眼前忽的漫天血雨,有位青年從胸腔里掬出一捧捧的血……
她一口吆住舌尖,疼的身子一顫,靈臺立刻恢復了一絲清明,順著那人的問話道:
“信物,是一把金鎖……在衢州總兵手上……”
那人眉頭一蹙,低叱道:“夠麻煩的,又不是金山銀山。”
他將貓兒推到墻根,同那些癡癡呆呆之人混在了一處,自行往紅衣圣女身邊而去。
貓兒趁著最后一絲清明,極快的取下耳上金環。
只雙手用力一拉,金環質軟,用來穿進耳中的金針立刻向外而立。
金環被緊緊捏進手掌,金針立刻刺進指腹中。
十指連心,疼痛令人清醒。
她微微抬眼,便見那管事漢子已站在紅衣圣女身畔,向她的方向指來。
圣女的目光跟隨著漢子所指方向,向她隨意一瞥,又垂首不知說了些什么,管事漢子便恭敬頷首,往別處去了。
念經聲一波又一波而起,漸漸壓過了所有的聲響。
貓兒再用力一握手中金環,乘機向身畔人低聲問道:“何為大事?我等要成何大事?”
那人微微轉頭望她一眼,目光呆滯。
她立刻將手中金環往那人手掌中刺去。
那人吃痛,面上終于有了些反應。他怔怔道:“打……打死……”
只說過兩個字,便再無聲響。
貓兒再刺上兩回,那人徹底沒了反應。
時間緩慢的仿佛在宮里掙銀子的速度。
她知道,再等下去,她必定要和身畔這些人一般,成了行尸走肉,不知何時才能恢復清明。
她口中一遍又一遍默記著方才聽到的經詞片段,手中緊緊捏著金環一刻不敢松開。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有一息,外間鐵門“哐當”一聲響,進來五六位端著紅漆盤的丫頭婆子。
紅漆盤上放置著饅頭、包子、小菜、稀飯等飯食。
紅衣圣女遠遠一揮手,站在墻邊的一圈癡傻之人卻仿佛有了靈魂,一個挨一個往紅漆盤而去。
趁著這混亂,其中一個婆子只覷眼一打量,立刻上前拉了貓兒衣袖,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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