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悠,正月便已結束,進了二月。
這日一早,貓兒又同蕭定曄起了些小僵持。
院里的下人們也跟著提心吊膽,完全無法預估這樣的小僵持會向哪個走勢發展。
僵持的緣由是貓兒不肯喝藥。
她苦著臉道:“我傷風已好了多時,哪里用得著繼續喝藥?是藥三分毒,喝多了有什么好?”
蕭定曄卻堅持道:“傷風哪里好了?一大早是誰連打幾個噴嚏?再堅持幾日,等痊愈了再停藥。”
貓兒扭頭不說話。
蕭定曄無法,只得耐著性子道:“為夫同你做個買賣,你飲一碗藥,就能賺二百兩銀子。現場兌付,童叟無欺。”
貓兒將他上下打量一回:“你身上有多少銀子?上回你去賭坊贏來的,可沒剩多少。”
他一笑:“這天下都姓蕭,又何止區區幾兩銀子。”低聲道:“上回去平度府,截留了殷家的三千兩。為夫臉皮厚,再未還回去。”
貓兒不由撲哧一笑:“你竟能知道你臉皮厚,可見是個有自知之明的。”
她端起碗“頓頓頓”將湯藥喝盡,向他亮了碗底:“二百兩。”
蕭定曄捻著一塊蜜棗喂進她口中,從袖袋里將所有銀票都掏出。
但聽“當啷”一聲,一塊紫玉從他袖袋中掉落,咕嚕嚕滾了老遠,又兜了幾個圈,平躺在了地上。
外間日頭透過半開的窗戶照射進來,那紫玉只需一點點光芒,便折射出萬般光華。
這樣的紫玉,貓兒也有一塊,是鳳翼族詭道門的巧手工匠,將蕭定曄的那塊一分為二,其中一塊給了她。
兩塊分開便是他和她的定情信物。
兩塊嵌合,就是他的身份證明。
他看到這紫玉,心中有些煩惱,立刻上前撿起玉石塞進袖袋,將他拿出來的一堆銀票都交給她,賣乖道:“家中經濟還是要媳婦兒管賬,男人手里不能有余錢,否則要變壞。”
貓兒垂首收了銀子,只微微一笑,抬首道:“你怎么會變壞,全天下的男子變壞,你也不會。”
他忙忙點頭:“你相信為夫便好,有沒有銀子,我都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貓兒再不多言,起身站去窗外看看日頭,問道:“今年是否天氣轉暖的快?不知河面何時解封,若要提前上京,我也要提前做準備。”
他便道:“你可想外出走走?我們去秦淮河畔瞧一瞧冰面。”
貓兒卻搖搖頭:“我身子困乏,不想外出折騰,只在府里走一走吧。”
他便笑道:“也好,這幾日先在府里走動,待身子好全了,我們再外出游玩。”
作為知府衙門相配備的宅院,殷府沒有多大,卻算得上豪華。
殷大人早些年與殷夫人成親倉促,曾經的宅子因十分落魄,曾被殷夫人笑話過數年。
殷大人知恥而后勇,發憤圖強,后來遷至江寧后,請了專門的工匠,將后宅裝扮的十分精妙。
因為斥資重建后宅,還曾被旁的官員彈劾過。
殷大人梗著頸子只有一句話:“老子花的是老子媳婦兒的嫁妝銀子,誰不服氣?”
這話他原原本本寫在自辯的折子里,等送到皇帝手中時,皇帝也這般原原本本對著朝臣念出來。
朝臣們又一輪彈劾,說殷大人花媳婦兒的嫁妝銀子,沒臉沒皮。
可花嫁妝銀子的事,畢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殷大人的媳婦兒樂意,旁人還能說什么,最多是鄙視鄙視殷大人,也便作罷。
貓兒和蕭定曄平日在府里遛彎時,所行之處,皆能看出殷大人對自家夫人所花的心思。
譬如府里各小道、墻根邊上,每每隔開七八丈遠,就有一個小石凳。
那是因為殷夫人年輕時腹部曾受過傷,傷愈后長達好幾年,留下個肚子疼的后遺癥。
有了這些小石凳,殷夫人無論走在何處,但凡微有不適,便能就近坐在椅上歇息。
再譬如,從二門通往后廚,有一條專門的小道,叫做“蹄髈路”,是因為殷夫人中意吃紅燒蹄髈,殷大人便請了廚子專做蹄髈,這條小道也是專門的采買將生蹄髈送去后廚的專道,不與旁的食材混在一處。
貓兒初到殷宅時,瞧見這府里裝扮精巧又怪異,初始心下還有些詫異,待了解了其內情,卻又羨慕的不得了。
此時她和蕭定曄牽手行在府里,沿著道路往前,就像沿著一個男人的心脈前行,看到的都是滿溢出來的愛意。
這些愛不是一瞬間的動情,也不是花團錦簇的花言巧語,而是一滴墨點滲透進日復一日的生活里。你以為它平淡如水,實際卻是烹調濃郁的一碗雞湯,永遠帶著滋潤的力量。
蕭定曄拉著貓兒坐在一張石凳上,道:“殷大人這個法子好,等日后回京,搬出宮外,我就在府邸里多多設置桌椅,無論你走累了,還是忽然想到了胭脂制造的靈感想要記在紙上,都能就近坐下。”
抬頭望一望日頭,又有些得意:“可見殷大人的心思還不到家。日頭這樣熱烈,這些桌椅上可不得都配上大傘,也好遮風擋太陽。”
他帶著些請功的踴躍神情同她道:“你說,為夫的想法可好?”
她含笑點頭,道:“你在機關上所花的心思,原本就比殷大人多的多。”
兩個人坐了坐,又繼續往前,待坐進了涼亭里,卻見殷小曼在遠處前后張望。
待瞧見蕭定曄二人,他忙忙奔過來,停在涼亭兩丈之外,恭敬的行了個禮,面帶央求之色:“師父,徒兒請求您去勸勸我阿爹,他還是不愿徒兒習武……”
他剛剛說到此,遠處又跑來個小尾巴。
殷微曼追到他跟前,嘰里呱啦道:“都說了問題不在阿爹身上,你總是不信。你要勸,就該先去勸阿娘。”
殷小曼轉頭低叱:“閉嘴!”
又恭敬同蕭定曄道:“阿娘只當習武便是要上沙場,阿爹從未仔細同阿娘說過武人的路子。求師父先去幫徒兒向阿爹說一說,再由阿爹去說服阿娘。”
貓兒見他今日大有請不動師父便不走的架勢,便同蕭定曄道:“你去吧,徒兒有難處,師父理應出馬。否則,他拜這個師有何用。”
殷小曼聽聞貓兒為他說話,終于克服往日羞臊的心里,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蕭定曄卻道:“不成,你還病著。”
貓兒笑道:“我這病同沒病,也大差不差。”
她看向殷微曼:“你可愿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微曼冷哼一聲:“你二人都不是好人,我若留下,怕是又要遭殃。”
忖了忖又嘆了口氣,道:“可是小曼是我阿哥,我為了我阿哥,少不的得吃些虧,我就大度的留下吧。”
貓兒一笑,前傾身子牽著她手,將她拉到身畔,轉頭同蕭定曄道:“你去吧,莫擔心我。我身邊有殷曼這個地頭蛇,誰又能欺負了我。”
忖了忖又道:“你若回來尋我不見,我定然還在這府里,沒有出去。只是在這府里溜達罷了。”
蕭定曄聽她如此強調,心下嘆了口氣,低聲道:“你還病著,若獨自一人出府,我不放心。待日后病愈,去哪里都成。”
殷微曼看他二人牽牽連連分不開,心中不耐煩,轉頭同小曼道:“小曼,我看著你這位師父也不牢靠,不若我們還是去想旁的法子。”
小曼又低叱一聲“閉嘴”,出聲央求道:“師父~~~”
這聲“師父”喊的百轉千回,激的在場眾人紛紛起了雞皮疙瘩。貓兒忙忙推著蕭定曄:“你快去,你再流連不走,我們旁的人怕是要頂不住。”
蕭定曄一笑,抬手將她鬢邊碎發撩去耳后,終于跟著殷小曼遠去了。
亭子里一時安靜下來。
殷微曼負手而立,挺胸抬頭,在亭子中踱來踱去,等不到貓兒主動同她說話,終于忍不住主動開口:“王姐姐,聽說你免貴姓胡?”
貓兒望著她一笑:“在下確實貴姓一個‘胡’字。”
殷微曼吃驚道:“你既然姓胡,王哥哥姓王,怎地你二人竟是一家?”
貓兒有些聽不懂她的邏輯:“為何我姓胡,我夫君姓王,我就不能同他是一家?”
殷微曼對她的遲鈍很不滿意,拿自己舉了個例子:“比如我家,我阿爹、我阿娘、小曼和我,都姓殷。所以我們是一家。”
貓兒失笑道:“你阿娘怎地姓殷了?”
殷微曼反問:“我阿娘如何不姓殷?家里有來客,都稱呼我阿娘為‘殷夫人’。”
貓兒又一笑:“那你阿娘名叫什么?”
微曼一思忖:“名叫‘蕓娘’啊。”
貓兒問道:“那全名不叫‘李蕓娘’?卻叫‘殷蕓娘’?”
微曼搖搖頭:“這我可就不知道啦,沒聽過人連姓喚我阿娘啊,只有我阿娘連著姓喚我阿爹。”
她看貓兒仿佛解釋不清楚,便擺擺手,長嘆一口氣:“我還當你多聰明,原來也不過如此。算啦,此事略過不提吧!”
她起身緩緩往亭外踱去,又返回來,又踱出去,又返回來。
貓兒奇道:“你這是散步消食?”
微曼搖搖頭,嘆口氣道:“現下我阿娘在她的書房,我阿爹在他的書房。丫頭們都忙著自己的事,沒有人同我玩。你說我能去何處?”
她長嘆一口氣:“天大地大,何處才有我殷微曼的容身之地哇!”
貓兒望著她靈動神色,便笑道:“我看你阿娘和阿爹疼你的緊,你若不愿意同我玩耍,去書房找他們啊。”
殷微曼搖搖頭:“我阿娘那處是不成啦,上回小曼要偷偷進我阿爹書房,又生怕我阿娘在隔壁發現他的行蹤,騙我向阿娘使調虎離山計。我阿娘現下嚴禁我進她書房,一步都不能。”
貓兒道:“你還有你阿爹的書房可以去啊。”
微曼思忖半晌,又道:“不成不成,如若阿娘看我去打擾阿爹,又要罰我繡花。”
她望著貓兒雙眼一亮,忙道:“不若你跟著我去?然后你去同阿娘說話,吸引了阿娘的注意,我就進阿爹書房?再說王哥哥也在那里,你正好能順便等他。”
貓兒便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我若應下你,你是不是就同我盡棄前嫌,再不生我氣啦?”
微曼便牽上她手,道:“你夠義氣,我當然不再氣你啦!”
兩人順著青磚小道緩緩前行,待進了正院時,殷夫人的書房卻緊掩房門,彩霞站在上房門口當門畫,面上擺著個鬼神莫近的神色。
瞧見貓兒進了正院,彩霞疾步近前。她看到貓兒便有些心虛,只賠著小意道:“王夫人是來見我家夫人?她今兒有些積食,早早進屋歇晌。不若奴婢陪著您說說話?”
貓兒淡淡道:“你口中又有什么實話能說?左右不過粉飾太平罷了。”
微曼聽聞她阿娘身子不適,忙忙問彩霞:“可喚了郎中前來為阿娘瞧病?”
彩霞忙忙轉移了話題,“哎喲”一聲道:“小姐能這般問候一句,等夫人醒來知道,心中定然欣慰的不成樣子,身子一下就能好利索。”
微曼垂了腦袋嘟嘴道:“說的仿佛是我平日不關心阿娘一樣。”
又道:“我得去告訴阿爹去。”
轉頭就要往另一間書房去。
彩霞忙道:“大人現下不在內書房,在前堂的外書房。”
殷曼立刻牽著貓兒出了院門,又轉身同彩霞交代道:“若阿娘醒了你告訴她,我去請阿爹進來關心她啦,讓阿娘莫著急,乖乖等著就是啦!”
彩霞抿嘴一笑,連忙應下。
在前往外書房的路上,微曼卻有些躊躇:“我方才說了大話,待我阿娘醒來等不見我阿爹,可如何是好?”
貓兒笑道:“你又說了什么大話?”
微曼垂頭喪氣道:“我阿爹疼我,始終不及疼我阿娘多。阿爹的外書房里放著所有他當官的物件兒,平日只有我阿娘能進去尋他。若我貿貿然闖了進去,他定然要生氣。”
說到此時,她又小聲道:“我小時候有一回進去,一不小心將阿爹書房引燃了火。還有一回進去,將書房桌案上的卷宗撕了折紙玩。還有一回進去,打翻一壺茶,茶水全都澆在了書架上……”
貓兒敬佩的嘆息:“你從小到大沒有被你阿爹打死,實在是倚仗著殷大人的一顆拳拳老父之心。可見你真的不是扌包養來的,是你爹娘親生的。”
微曼嘆了口氣:“后來我阿爹便同官伯伯們下了令,嚴禁我接近外書房三丈以內。前堂我能進去的,就只有監牢那一處,其他地方就不能夠啦!”
貓兒道:“你是擔心你今日接近不了外書房,你阿爹無法知道你阿娘身子不適?”
微曼點點頭,又唉聲嘆氣一番。
貓兒便道:“我帶你進去。”
微曼吃驚道:“你能進去?”
貓兒:“當然能。”
微曼:“為何?”
貓兒:“因為我位高權重。”
微曼吃驚道:“官位比我阿爹還高?”
貓兒點點頭:“勉強是吧。總之帶你進出書房,不是難事。”
微曼立刻雀躍歡呼,待高興罷,方恢復了理智:“說吧,你有什么條件?”
貓兒看她這個小機靈鬼樣,不由彎腰在她面上吧嗒一口,低聲道:“你為何這般聰明?險些趕上我。”
她道:“我帶你進去后,想法子同你阿爹說話,吸引他的注意。你四處走走,幫我尋一件東西。”
微曼眉頭一蹙:“什么東西?”忽的吃驚道:“官印?你莫不是要偷我阿爹的官印?那可不成,我可不當叛徒!”
貓兒便覺著這小丫頭太過機靈,機靈的讓她不放心。
然而現下她手里沒人,無人可用,只能冒一回險了。
她笑道:“我職級比你阿爹大,我要這官印有何用?”
她壓低聲音道:“我前不久掉了一張紙,上面有‘調令’二字。不知掉去了何處,可能在你阿爹書房,也可能不在。”
她緊緊盯著微曼,唯恐這個小姑娘露出什么狐疑神色。
可微曼到底是小女孩,對他阿爹當官之事所知不多,能知道個官印、官服,就已是掌握的所有信息了。
微曼長長“哦……”了一聲,道:“就這么一張紙啊?那簡單,若我能進入書房,我就替你找找。”
為了確保貓兒能帶著她,又拍胸脯保證道:“你放心,我識字,知道‘調令’二字如何寫。”
貓兒忙忙道:
“這‘調令’可是我的嫁妝,不可被外人知道。如若旁人知道我嫁妝不見蹤影,我這輩子可就嫁不出去。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包括你家所有姓殷之人。”
殷曼忙忙道:“你放心,我最是守口如瓶,小曼此前收到旁的小姐姐的信,被我發現,我都替他保密,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貓兒一聽,一個腦袋有兩個大,頓時覺著自己找錯了人。
殷曼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忙忙道:“我沒說,我什么都沒說,那信的內容我可沒透露給你,你不算知道。”
貓兒便蹲下身來,鄭重道:“此事事關阿姐一生的幸福,你一定不能透露,任何形式的透露都不能。等我們進去,你發現了調令,就偷偷藏在衣裳里,等出門后尋個沒人的地方再給我,可知道?”
殷曼被賦予重任,忙忙點頭:“阿姐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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