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著蘇衡青,努力抬起頭,她微笑著,眼中還殘余著淚水,說道:“剛剛朕說的話,國師就當做是妄言,不必當真。”
蘇衡青濃密漆黑的睫毛顫動著,唇角動了動,垂眸看向了楚歌的神情,心道,云容,你這樣同我說的話,我又怎么能當做是妄言,分明是再認真不過了……
“陛下,也知道那件往事嗎?”蘇衡青輕聲問道,直直地注視著楚歌的面容。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朕乏了,國師也早些出宮吧。”說著,她繞過了蘇衡青,徑直走向了大殿之外。
冬日正午的陽光透過楚歌的身形,金色絲線勾勒的衣裙光芒燦爛,絲帛又柔軟異常,宛若天邊鑲嵌著金光的云彩,瘦削的身體卻行走地異常筆直。
蘇衡青卻只能看著她漸行漸遠,她不停下來,而他也追不上去。
片刻之后,蘇衡青薄涼的嘴唇張開,卻又轉而闔上,他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手指上,還有楚歌殘余的淚水,冰冷異常,卻又滾燙非常,他縮回手指,手握成拳,似是這般,那一滴淚水,就會永遠地留在他的手心之中。
他并不喜歡蘇薇,只是出于父輩的諾言,作為他一世安穩,性命無虞的交換,他會照顧蘇薇一輩子,他會成為她的夫,即便是她想要殺掉他。
一諾千金,是承諾,也是重擔。
工部尚書被派往景山修筑防御工事的前一天,踐行的宴會就在第二天,觀星閣的占星官上奏折,報告天有異象,讓楚歌祭天以消天怒,而祭天之物,是九九八十一只烏龜。
楚歌得知此事時,眉頭難得一松,而后一時不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是不太明白,這低階文明的世界,祭天為何偏愛烏龜?一堆縮在殼子里的烏龜,難道大氣層會喜歡這種口味的食物?
在祭天之時煮出一鍋的龜茯苓,約莫也是要用九九八十一只烏龜的,在一眾大臣面前煮一鍋龜茯苓,倒是個有趣的想法,正好治治他們依賴天意,還有不動腦子的毛病。
景山的防御工事照常進行,不過工部尚書當天晚上就被東廠錦衣衛護送著,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京城,第二日晚上彗星墜落的時候,便無人想著把景山防御工事和天生異象的事情聯系在了一起。
彗星墜落的事情,不過是一剎那的事情,但是不過是一天的時間,整個國家的臣民都知道了。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這不過是平凡生活的一段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到了第二日,他們依然要為生計而奔忙,而對于滿朝文武來說,卻是一個進言的大好機會。
總有人要為彗星降落作出回應,到底是女帝祭天,還是皇家的某個人去守宗祠,或者大赦天下,施下恩澤,否則上天會降下災難,這是占星官的回答。
他的聲音緩慢,不疾不徐,異常淡然,卻讓人不由得相信。
楚歌手里握著的奏折,輕飄飄地翻動著,似是并不把占星官的話放在心上。
朝堂之下,靜默地站著一個青年男子,眼睛上蒙著雪白的繃帶,鼻梁挺拔,唇角帶著淡淡的紅色,肌膚白似雪,一頭白發披散開來,云紋的布衣,被他穿出了一股子出塵的氣質,若說蘇衡青是夜晚高懸的月亮,高不可攀,可望不可即,那占星官羽寂就是皚皚白雪,看著一塵不染,但那光芒是可以觸碰的存在。
楚歌的目光里帶著審視,她俯視著站在龍椅之下的占星官。
她在想,若是那白發用一根黑玉簪子束著,定然是極為好看的。
楚歌在曾經一個虛擬世界里當過一個啞巴,也就是凌小滿,因而羽寂站在大殿之上據理力爭,需要多少比常人更多的勇氣,她略有些體會。
知消一眼,她便能看到他被白綢帶掩蓋的雙眼之下,睫毛顫動異常地快。
楚歌看著底下大半已經慌亂不堪的朝臣,嘴角帶著嘲諷的笑容,祭天嗎?
她招了招手,玉隕附耳過來,在她耳邊悄聲說道:“陛下,御廚已經準備好了。”
楚歌嘴角微勾,而后揮手,玉隕又退到了她的身側。
“諸位大臣言之有理,那占星官就尋個良辰吉日,舉辦祭天儀式,祈求風調雨順,龍運昌隆。”
下面群臣開始呼喚著我主隆恩,吾皇圣明,皇恩浩蕩了。
蘇衡青此時雙手作揖,上前一步,說道:“陛下不若此時大赦天下,以彰仁德。”他一身白衣,此時卻彎下了脊背,為的是誰,群臣再清楚不過,楚歌也再清楚不過了。
她似笑非笑地說道:“占星官以為國師說的,然否?”
大殿之上有片刻的停頓,羽寂白色的綢緞微微拂動,而后答道:“然也。棄惡從善乃一大善事,若是讓獄中之人再得入世,為云朝建功立業,造出一番成就,也是一樁美談。”
楚歌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了羽寂身上,說道:“大赦天下這種事情,只會讓那些犯下重大罪責的人重新回到良民之中為非作歹。朕自有定奪,此事再議。”
羽寂眉眼微動,而后嘴角揚起了一抹白雪般的無暇笑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高興的事情。
楚歌心中一動,微微蹙眉,真不高興啊,遇到一個愚蠢的善良家伙。
大赦天下之后,就是蘇薇以良民,而不是逆臣之女的身份,嫁給蘇衡青的時候了,而蘇衡青被逃婚,遭遇諸多不幸,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楚歌明白,命運會以各種她難以預料的方式,讓這個世界的劇情繼續走下去,大赦天下,不過是時間問題,與命運對抗,譬如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飛蛾撲火,尸骨無存。
但,還是,好不甘心。
沒有感情的她,只有本能的占有欲的她,不想,就讓蘇衡青陷入到對蘇薇的迷戀中,落入到漆黑一片的未來之中。
這是楚歌第一次見到羽寂,這位占星官似乎除了重大事件,就只會一直在占星閣里看星星,可是沒有眼睛的人,又要如何看星星,她有點對他感到好奇了。
從這個青年到達占星閣開始,已經成功地預言了幾次天上的異象,而他的聲望也跟著水漲船高,甚至隱隱約約地威脅到皇室的權威和尊嚴。
好在他每次都是保持著中立的態度,并不會過分譴責女帝的過失,否則他早就身首異處了,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羽寂的態度是這樣的堅決?
出于虔誠,皇室需要挑選一位皇室子弟去佛廟禮佛,以代皇室向上天祈禱。
但是人選還要楚歌親自見過才能選出來。
消息迅速從前朝傳到了后宮,除了女帝的生母蘭太妃悠哉悠哉,沒有一點緊張感之外,其他的兩個王爺和一個公主的母妃都已經慌了神。
這幾位王爺公主都已經到了出宮的年齡,但直到現在,女帝甚至連給他們一個封號的打算都沒有,更別提賜予他們封地。
對于大權在握的女帝而言,這幾位王爺和公主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就連宮人對他們不甚在意,女帝名下并沒有子女,挑選皇室成員必然是從這幾位王爺和公主中選。若是能入了女帝的眼,他們在后宮的日子也能好過許多。
這一日正巧下著磅礴大雨,蘭太妃葉蘭溪自然是知道他們的來意,一直避而不見,直接吩咐下人關上了織錦宮的大門。
楚歌對此事尚且不知,她帶著玉隕去了觀星閣,在劇情里,也曾出現過羽寂,但可不是現在這樣一位看起來很是純真善良的瞎子占星官,而是前朝的遺孤,一個亡國奴,一個亡命之徒,一個殺手。命運的齒輪也許會晚一步旋轉到指定的地方,但絕不會出錯。
觀星閣在皇宮的最北角,比起皇宮的其他地方,這里凄涼許多,樹木叢生,凋敝枯萎的花枝從閣內一直延伸到了外面。破舊的檀木大門咯吱作響,上面繪制著星圖。
楚歌沒想到富麗堂皇的皇宮里,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蘇衡青在朝堂上天天穿著一件礙眼的白衣服,那是他有錢,而在羽寂這里,上朝穿著一件白色布衣,那是純粹的窮。
楚歌獨自一人走了進去,玉隕被留在了觀星閣外面。
即便是白天,這里還是陰森森的,像是個鬧鬼的院子一般,涼颼颼的。
楚歌察覺到身后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她陡然間轉過身去,“羽寂?”
她定睛一看,果真是羽寂,他眼睛上的白綢帶取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塊白色的面紗,他的眼睛合在一起,睫毛微動,撲閃在面紗上,說道:“陛下?”
羽寂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自己的面紗上面,說道:“陛下來觀星閣,可是為了祭天之事。”
楚歌果斷地否認了,“不是,你別亂猜,”她心癢癢的,說道:“朕,想看你的眼睛。”
羽寂略加思忖,一本正經地說道:“臣自幼被算命先生預言,一睜開眼,就是命定之人,這二十年以來,不曾睜開眼。”
楚歌抿唇一笑,心情莫名地舒暢了許多,“那我可不看了,若是看了你的眼睛,便要做你的命定之人,讓你做帝后,那朕可是虧大了。后宮三千佳麗,朕可不愿偏寵一人。”
羽寂低下頭,輕聲笑道,“陛下所言極是。”
楚歌像一只懶貓一樣伸開了腰,“不過閉上眼睛太久的話,會變成瞎子的,你啊,可不能為了一個命定之人,把自己這一生的光明都耗費了。這是皇命,必當遵守。”
“命定之人一定也在等著我,興許是一天,興許是一年,興許是十年,臣都會一直閉著眼睛,等著她的到來。臣恕難從命。”他的聲音像是水滴落入銀盤一般清亮。
楚歌微仰著頭,才能看清楚羽寂的神情,如果是別人說這句話她會覺得是句信口開河的謊言,但是由這樣一個人用這樣的一種語氣說出來,楚歌反倒覺得是有一種她不知道的玄機。
羽寂抬起頭看向了天空,說道:“我的秘密就是,我不是人類,雖然有人類的軀殼,卻沒有人類的魂靈,沒有愛也沒有恨,因為某種執念而生,最后也只能因為某種執念而滅亡。我希望陛下,能給我一個執念。”
楚歌聞言雙手環抱著腰,說道:“你如果是瞎子的話,你是怎么看星星的,你定然是偷偷睜開過眼睛,你偷偷告訴朕,朕不會外傳的。”
羽寂聞言頓了頓,而后搖了搖頭,答道:“臣就是閉上眼睛也能看見天上的滿天繁星,并未誆騙陛下。”
天地間暗了下來,羽寂快步走進了觀星閣,而后提出了一只橘黃色的燈籠,遞給了楚歌。
楚歌伸手接了過來,想了想,說道:“我也沒有什么執念,這輩子最大的祈愿,就是能有朝一日隨心而活。你和普通的人類也沒有什么不同,除了總是閉著眼睛。這樣的話,總有一日會遇到沒有辦法解決的煩惱,那些煩惱就會變成執念的,說不定執念就是你一直遇不到你的命定之人。”
說著,她對著羽寂笑了笑,她覺得,如果殺手是這樣的話,那可真傻。
羽寂手里浮現了一只和燈籠散發著一樣光芒的蝴蝶,遞到了楚歌的手上,輕聲說道:“陛下,天色已晚,夜深露重,早些歸去。”他的心底出現了一點不一樣的情緒,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苦澀,什么是甜味。
離別使人苦澀,但對再次相見的期待,就會變成甜味,覆蓋在苦澀上面。
楚歌輕輕地接住了這一抹光,那只蝴蝶撲閃著翅膀往上飛去,變成了細碎的光芒,消失在了黑暗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后,羽寂睜開了眼睛,在他的目光中,夜色昏沉,她滿身星光。
玉隕迎了上來,把她轉了一圈,確定了沒事之后,這才緩了口氣。而后看著盯著自己的手心有些愣怔的慕容若,問道:“陛下,您在看什么啊?”
楚歌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么。”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這樣善良又愚蠢,偏執又古怪的家伙,如果命運能讓他復國成功的話,那就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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