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玉一咬牙,從宗時珍手里搶過衣服,三下兩下幫宗青時套上,她蹲在他的面前,把盤扣兒從上到下全系好。
又親手幫他把鞋提上,這才直起身來。
簡芝大概沒想到她手腳如此麻利,倒也松口氣。
“快呀!爺爺問了!”宗時慧跑得小臉蛋紅撲撲的。
簡芝架著宗青時就向外跑,兩個女兒追上去。沈含玉提著裙擺追在后面。
他們進客廳時,離吉時只有三分鐘了。
主持訂婚儀式的是宗老爺子的一個忘年交,也就書畫協會的會長。
儀式到是簡單,詩禮之家,斷沒有為難新人的道理。
所以沈含玉和宗青時也就是給長輩行幾個禮就是了。
宗青時行動都不能控制,行禮也只是沈含玉一個人的事兒。
接下來是喜宴時間,算是答禮。
宗家一共擺了十五桌,男女方的賓客是分開的,一個東花廳,一個西花廳。
重要的親戚朋友都在中間的客廳跟宗老爺子一桌。
沈厚白和鄭素梅安排了一眾親戚,這才被請過來坐下。
宗青時神情恍惚,根本吃不下什么東西,人也坐得不太穩。
宴席還有一個環節,就是新人敬酒,宗青時明顯身體不適,這任務就由簡芝帶著沈含玉完成。
沈含玉被簡芝帶著到處走,認了許多親戚朋友。
簡芝也不管她能否記得住,趕任務似的,走了一個過場。
按說今天的客人,認識宗青時不奇怪,都是常來常往的,今天看的就是沈含玉。
這個傳說中的宗家長孫媳婦,一出場就有點先聲奪人。
原來覺得簡芝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可這位還沒有辦事兒,就覺得并非凡人。
尤其這一身褂皇,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瞧著她娘家父母,也不過而爾,倒覺得這沈含玉有幾分神秘了。
“我聽說,這沈含玉不是親生的,是抱來的!庇腥瞬恢獜哪睦锫爜淼拈e話,巴巴的湊到一起聊。
“哪兒抱來的?”
“諾。”那人一呶嘴。
馮大夫正眼泛淚光,看著沈含玉,眼神都不肯移一下。
聽者恍然大悟,怪不得下這血本。
如果這么說,沈含玉就是私生女,按說宗家這身份,不至于娶個私生女回來吧。
就是宗老爺子不知情,簡芝這么個聰明人,還能被蒙在鼓里?
一個訂婚宴,讓沈含玉成了名人,她的身分撲朔迷離,眾人紛紛猜測。
她自己卻無心理會這些,宗青時受的苦看在眼中,心里七上八下,說不出的煎熬。
她已經在懷疑自己嫁進宗家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她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的,可是宗青時不是。他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沈含玉的強迫行為,讓他已經很痛苦了,這樣繼續下去,是不是注定又是另外一個悲?
沈含玉打了一個寒戰。
她站起身,也許她退一步,把幸福還給宗青時,才是明確的選擇。
就在這時,廳里突然一片死寂。
門口進來三個人,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宗子修西裝革履,文萱著銀灰色織錦緞棉旗袍,擁著一領銀狐尾。
這兩個人剛就沒出現,到也沒人注意,本來就不是主角,來不來都一樣。
現在突然出現,就有些不同凡響了。尤其是他們的身后多了一個宗青和。
沈含玉第一眼就認出了宗青和,雖然他不止是換了一身衣服,還換了一副面孔。
她知道,以后的宗青和,再也不會笑了。
那個陽光的,露著小虎牙的宗青和,已經死了。
“借今天的好地方,給眾親朋好友介紹一個人,這是我兒子,宗青和,他已經認祖歸宗了。”宗子修大大方方讓出地方,把宗青和推到前面。
廳里一片嘩然。
都知道宗家二房無子,這可是重磅消息。
顯然宗青和在沈含玉不知情的時候已經回歸宗家,只是宗老爺子沒想大肆宣揚,不想宗子修不想就此罷了,帶著兒子來攪訂婚宴。
宗老爺子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強壓著怒火。
宗子修只做不知,帶著宗青和走到沈含玉面前。
“這是你弟妹!弊谧有薰室獍训苊枚忠У煤苤。
按年齡,宗青和才是宗家長孫,只是宗老爺子不認罷了。
宗青和聽到介紹,才抬起眼簾,冷冷在沈含玉臉上掃過。
突然,他的瞳孔快速縮了一下,沈含玉感覺一道寒光掃過,他認出她來了。
“弟妹,好,弟妹。”宗青和還是開口了,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沈含玉突然有些慌,她有些明白了。
宗青和開始恨她,恨的原因,不言而喻。
這都是上一世沒有的事,她怎么越弄越亂?
宗子修對沈含玉的慌亂,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憑著臉蛋漂亮就想來分宗家的錢,也要打聽清楚行情。
在他的眼里,沈含玉就是沖著宗家的財產來的。
宗青時的情況越發不好,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雙拳緊握,似乎在發力。
趁著眾人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他突然伸手取過宗子文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爸,青時又發燒了,讓他先回去躺下吧!焙喼ヒ姞顕樍艘惶滤翩溩,一把搶下酒杯,忙張羅送宗青時回房。
宗時珍三姐妹都在等簡芝的示下。
聽到指令呼啦一下圍上來,把他擁著向外走。
沈含玉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估計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像高鍔筆下的寶玉成親,渾渾噩噩,就迎完親了。
想不到過了幾百年,還是這樣包辦的。
這樣的婚姻,要它何用?
就在這時,被架到門口的宗青時突然停下腳步。
雖然他看似虛弱,可總歸是身體強健的男子,他不肯動,兩個姐姐也沒有辦法,只好低聲相勸。
“青時,我們回去休息吧,聽話。”
“聽話?你們做夢都想我聽話,我聽誰的話?”宗青時突然用力一甩,兩個女孩都是措手不及,手一松,踉嗆著退到一邊。
廳里的客人突然都安靜下來。
夏玫幾個小姑娘已經走了,這種場合不能留太久,都是知禮的,上桌應酬一下就一起出了門。
喬師父單位忙,也信不著范可可她們,也跟著小強奶奶早早離開。
馮大夫還遠處角落跟熟人聊天,隱隱覺得這邊氣氛不對,正迎上沈含玉求助的目光,忙穿過人群走過來。
“爺爺,這個婚我不訂!弊谇鄷r走過沈含玉身邊時,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的腳步穩了許多,看來是那一杯酒沖撞了藥力,他已經不受控制了。
宗老爺子坐在正中的太帥椅上,只是拈須不語,冷冷看著眼前的一切,好像與他無關。
“你說什么胡話,這么多人看著呢,這孩子燒糊涂了!”簡芝忙給宗子文使眼色。
剛宗子修弄那么一出戲,給宗子文打擊不輕,這好好的突然出來他爭家產的,誰高興?
現在見兒子突然出來挑刺兒,忙著鎮壓。
“青時,你回屋躺著吧!”宗子文是想拿出做父親的威嚴來,可是話說得軟綿綿的,一點力度也沒有。
宗時珍和宗時瑾最聽話,圍過來想要幫父母把宗青時弄下去。
“既然有這么多證人在,我宗青時宣布:今天的訂婚無效!她,沈含玉,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你別胡說!”簡芝偷看了一眼宗老爺子,已經有點控不住場了。
她用力拉著宗青時,恨不能讓他直接從現場消失。
可是宗青時一反剛才的虛弱,紋絲不動。
“你還不走嗎?等什么?”宗青時是沖著沈含玉去的。
沈含玉一雙美麗的眼睛飽含著淚水,輕輕一眨,撲簌簌掉下來,看得人心尖一緊。
“滾,宗家不歡迎你,聽到沒有?”宗青時眼睛瞇起來,又向前一步。
沈含玉竟不自主后退一步,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決絕,他們這一世,怕是再也不會有一絲瓜葛了。
沈含玉心底一陣悲涼,突然就想放手了。
“小玉!鄙蚝癜缀袜嵥孛窚惿蟻,緊張兮兮地等著她拿主意。
“走吧!鄙蚝裢蝗蛔⒁獾,一向給她作主的宗老爺子,一言不發,也許這就是他的態度吧。
她的心灰到了極致,要不是馮大夫緊緊挽著她的手臂,她只怕已經站立不穩。
看她真的向門口走,沈厚白和鄭素梅又不甘心了。
“這!老爺子說句話!怎么訂婚像小孩子過家家,說不玩就不玩了呢?”沈厚白的話,還真說出了在場這些看客的心聲。
這也太隨便了吧,雖然宗老爺子是藝術家,一向行為乖張,可也不至于做到這般過份。
可惜了沈含玉這小女子,就這么被逐出門去。
不過憑她今天這個亮相,總有那鬼迷心竅兒不怕死的來娶她吧。
眾人心里都打著算盤,眼睜睜看著沈含玉走到影壁前。
門口有動靜,團叔跑進來時很狼狽。
沈含玉不記得她在宗家十年,團叔有幾次失態至此。
這是第二批不速之客到了。
團叔慌慌張張帶進來的一波人,不是他放進來的,是那些人闖進來的。
“誰是沈含玉?”為首的穿制服的人掏出一張逮捕令,上面清楚寫著沈含玉的名字。
馮大夫一把將沈含玉護在身后,沈厚白和鄭素梅看到跟在幾個穿制服人中間的曲芳苓和父母,就有些明白了,嚇得一回身拼命往人群里扎,唯恐露出頭被發現了。
“我就是沈含玉!鄙蚝裣氩坏角架咦返竭@里來。
“你涉嫌故意傷人,現在跟我們走吧!贝┲品娜擞窒蚯耙徊,掏出一副明晃晃的手銬子。
“不!你們憑什么抓她,有什么證據說她傷人了!”馮大夫死死護住沈含玉。
“這是怎么回事?小苓?你來我們家抓人?”簡芝還是要盡女主人職責的,分人群走了出來。
抓沈含玉是小,可是在宗家當眾抓人,這可是打宗家的臉,曲芳苓這是要自絕于宗家了。
“是她打傷了我弟弟,我弟弟現在還昏迷不醒,在急救,這是要走法律程序的,怪不得我!”曲芳苓狡辯道。
明明是沈肖打傷的曲浩,現在他們含血噴人,來訂婚宴上抓沈含玉,也是夠狠毒的。
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制服,沈含玉心底一陣寒意。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她就那么被銬走,從此失去了自由。
難道這一世還是逃不脫命運嗎?
這么一想,一絲恐懼從心底升起,沈含玉的意志一點點垮掉,剛宗青時的打擊已經夠大的了,現在這一記重擊,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連著向后退了幾步,已經亂了陣腳。馮大夫張開手臂,像只老母雞護著自己的孩子,緊張地盯著那些人,只怕他們動手。
“我沒打人,我真的沒有打人,不要抓我。”沈含玉喃喃辯解著。
宗老爺子依舊坐在太師椅中,連站一下都不肯,倒似在看別人家的戲。
“你打沒打人,回去跟我們說!”穿制服的人向前一步,馮大夫已經沒有退路了。
“你們要講道理,不要隨便抓人吧。小玉是好孩子,她怎么會打人?小玉爸!小玉媽!快出來說話!”馮大夫喊得聲嘶力竭。
“快,跟我們回去調查!”穿制服的人還挺橫。
一是有曲院長撐腰。二是這一屋子人,雖然地位都不低,可是這時出頭都不大方便。
一是不好直接就營私舞弊,讓眾人看著,二是宗家的態度也不明朗,不好站出來。
“怎么辦?要不要讓她先……”簡芝偷眼看了看宗老爺子,她倒是樂得讓沈含玉丟一下臉,今天風頭出得有點足,是時候滅一下威風了。
“公家辦案,我們不好阻止。”宗老爺子竟然點了頭,這是順了她的意。
簡芝剛還以為宗老爺子要護沈含玉,萬沒想到,關鍵時刻他倒戈了。
沈含玉還指望宗老爺子能開句金口,在宗家總不會這樣讓人拿了她去。可現在這一句,等于判了她的死刑。
她大瞪著雙眼,絕望地看向宗老爺子。
他依舊捻著長須,凝然不動,雙眼瞇著,看不出喜怒。
穿制服的人已經等不及了。兩個人上前,一人把馮大夫推開,一人把沈含玉的手腕一拽就往上銬。
沈含玉想掙出手,拼命掙扎,馮大夫也上前幫忙,可是對方人多。
眼看著沈含玉被兩個人向外拖去。
“馮姨!救我!”沈含玉驚恐地叫道。
她不能進去,她怕,在里面她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眼見著她已經被扯到門口了,馮大夫也被控制著一動不能動。
“不要!我不去,我不去!救我啊!”沈含玉一個千斤墜兒沉下來,那二人沒拉住松了手,她瘋了一般掙扎著,不許那些人近身。
褂皇被作賤得不成樣子,沈含玉人已經瘋癲,渾然不覺!
突然,手腕一松,她自由了,隨即一只有力的手臂把她擁進懷里。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沒事了,小玉,不怕,沒事了,噓……”
沈含玉停止了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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