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最后興高采烈地接走了任務。
嘴角上揚定格,雙眼微瞇,眼神無辜又純良,蹦跶到西米爾面前伸出右手,一邊看著契約鎖鏈,一邊在原地左晃右晃,好像正急不可待地去完成這個任務一樣。
她在裝傻。
他知道她在裝傻。
西米爾的那句話,在她聽來不僅僅是威脅,還是一個答案,一個與她的猜測和恐懼都相吻合的答案,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妥協了。
妥協后的年年對著西米爾歡快地揮了揮手,蹦蹦跳跳出了小巷,只在最后猛地一轉身,咬牙切齒地送給西米爾兩個中指。
西米爾則是突然間喪失了語言能力,締結契約時的吟唱也變成了沉默的唇語,靜靜地送走了那個手指上有些硬繭但掌心溫暖又柔軟的少女。
“如果她真的拒絕了,你要怎么辦?”
西米爾對面的墻壁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嵌在墻里的人形投影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這個造型有些像貼畫,向前走了幾步,從平面涂鴉變成了立體圖像。
“你是不是挺想讓她拒絕你的?最好再聲情并茂地痛罵你一頓神經病。”
嘴角僵硬地抽動了一下,差不多算是西米爾對阿爾伯特的話作出的所有回應。
“其實她這個事情還是存在很多疑問的,很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所以你最后那么一試探,她就以為你在暗示她,告訴她她其實是個可以被刷新的數據,所以她就妥協了,這么想的話呢,她或許只是為了自保才答應你,這也說不定。”
阿爾伯特扭頭看著年年消失的巷口,啰啰嗦嗦地說道。
試探。
西米爾的那句話,年年聽到的是威脅,是隱藏在其中的暗示,但是西米爾和阿爾伯特知道,那不過是個試探。
一個在阿爾伯特看來,甚至有些心酸的試探。
在已經得到結果之后,還親自跑來再試探一番,西米爾所為的,不過是那么一點點希望而已。
阿爾伯特下意識地抬起手,但是他的手掌卻沒有如曾經那般落在好朋友的肩膀上,而是穿過了西米爾的身體,砸到了他自己的身側。
西米爾的手卻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還安慰似地拍了拍——最起碼看起來是這樣。
西米爾笑著說:“她沒有猶豫。”
沒有猶豫,沒有驚訝,沒有迫不及待地反駁,沒有不可思議地追問,她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瞳孔放大了一瞬,隨后就被夸張拙劣的假笑代替,平靜地接受了他的威脅。
哪怕她曾經疑問過,現在也在疑問著,她剛剛的反應也說明了她對西米爾這個回答的認可,不假思索的認可。
“不過,你也別真的讓她去送死,我現在還是查不了她的數據詳情,按照她的過往活動痕跡和表現形式所呈現的真實度來推算,我還真說不好她‘死亡’時會發生些什么。”
阿爾伯特嘆氣,如果不是真的查到了這個年年的數據源,他絕對想不到剛才所見的那個生動有趣的少女其實是人工編寫出來的形象。
最難以置信的是,這還是一個由他所在的實驗室所投放的數據人格。
而他這個在實驗室工作了近十年的老員工不僅不知道這件事,現在就連查看詳情的權限都沒有。
因為這個數據人格竟然是在弗蘭肯斯坦——整個H國所有實驗室的防火墻和管理員——的保護之下,其保密程度之高,甚至超過了阿爾伯特這個獨立實驗室的首席技術指導和負責人。
“還是沒有查看權限?你問過弗蘭肯斯坦了沒有?”西米爾問道,態度認真,像他無數次面對實驗報告時的那樣。
“問過了,弗蘭說當初加密的第一權限所有者雖然已經死了,但是指定的另一位權限所有者還活著,所以她也無權做權限修改。”阿爾伯特無奈搖頭。
“另一位是誰?”西米爾皺眉。
“沒有查看權限。”阿爾伯特攤手,說道。
“這也不能查看?”西米爾驚訝,隨后一怔,“還活著的人?這話怎么聽起來有些奇怪?”
阿爾伯特聳肩,他也很不解弗蘭的這個措辭,其實直接說還有另一位權限所有者就好了,附加的這個定語總覺得有些別的意思。
“我接下來打算查查那位帕斯卡爾生前的人際關系,或許能有所發現。”阿爾伯特說道。
上次與西米爾見面之后,阿爾伯特利用閑暇時間查了查那位角色名為“年年”的數據。
數據世界的一個好處就在于,角色的所有活動都有跡可循。阿爾伯特跟游戲的數據監控組打了聲招呼,打包調來了年年近期的一小部分活動數據,以時間倒序的形式開始“閱讀”這個角色的活動記錄。
他第一個看到的,卻是年年的下線記錄。
西米爾不是說這個角色無法下線嗎?阿爾伯特疑惑。
難道是這個年年的下線間隔時間特別久?久到讓西米爾誤以為她沒有下線?
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阿爾伯特親自去了一趟設立在同一棟大樓的監控組,想要仔細查看一下這個角色的下線記錄和其他數據。
畢竟想要單獨提取走一個角色的所有數據需要額外申請,阿爾伯特并不覺得有花費這個時間的必要。
年年的下線間隔時間確實很久,往往十幾天才下線一次,過個一兩天就又回到了游戲里,有點不健康,但相對于龐大的玩家基數來說,這種游戲時間規律也不少見。
看到確切詳盡的下線記錄之后,阿爾伯特就打算離開監控組回去工作,想著怎么委婉地跟西米爾交代這個結果。然而,因為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剛剛集中起來的注意力就被某兩個工作人員的閑談給拉走了。
那是一個跑到游戲里“度假”的監控組工作人員,剛好在游戲里遇到了被組長點名索引數據的某個玩家,一時興起陪著這個玩家胡鬧了一下,這會兒正咬牙切齒地控訴這個小姑娘的調皮搗蛋。
這個阿爾伯特熟悉的、被控訴的角色,叫做年年。
阿爾伯特聽了一會兒,低頭翻看了一下他剛才隨手記下的角色下線時間記錄,立刻跑回辦公室向弗蘭肯斯坦提交了報告,要求查看這個年年從建號到此刻的所有數據,包括這個角色的接入路徑、注冊信息和安全監測報告等等。
根據阿爾伯特手里的記錄,那個工作人員遇到年年的時候,她應該不在線。
阿爾伯特提交的報告很快得到了答復。
他可以閱讀這個角色在游戲內的所有活動數據,也獲得了安全組對這個角色的生理監測數據,但是,對接入路徑和注冊信息的獲取申請卻被直接駁回了。
這種有選擇的駁回瞬間調動了阿爾伯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而這也很明確地暗示了年年這個角色的數據恐怕有些奇特之處。
隨著他一步一步地抽絲剝繭,年年這個角色的特質漸漸顯露,那條隱藏在其中的指針也漸漸地對準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再智能的NPC,它的數據也是內嵌在游戲世界之中的,就連西米爾的人格數據后來也被移入到了這個世界。只有玩家的數據才會有外部的接入點,而年年這個數據的確是有外部接入點的,但這個接入點并不屬于某一個售出的休眠倉,而是一間阿爾伯特無比熟悉的實驗室。
阿爾伯特的好奇心并沒有得到滿足,反而愈發滋長。
只從外在表現來看,年年這個數據人格實在是太真實了,甚至比西米爾更像個“人”。
阿爾伯特覺得這個數據人格應該不僅僅是模擬出了人腦的全部結構,還很有可能是把人體的所有細胞活動和生化物質等等復雜但也有些“無用”的系統全部模擬了出來。所以這個數據人格會如真人般成長,也會對環境作出真實無比的反應。
比如,所有的撞擊和摩擦都有可能會引起不同程度的損傷,而損傷的恢復速度正好與這個年紀的普通人新陳代謝速度一致,而不是如玩家和NPC那樣與運算速度一致。
在這個意識主導的游戲世界中,除去大腦神經的其他東西都只能算是雞肋,就算想要表現一下真實感,也可以用簡單的因果推斷算法,沒必要搭建一個如此復雜的系統。當然最重要的是,這種對人體的全模擬十分耗費能源。
在進行這部分猜測的時候,阿爾伯特甚至申請調查了自己所在實驗室的電力消耗,在發現近幾年果然消耗猛增之后就更想盡快挖出年年的數據源,趕緊把那些多余的算法給刪掉。
結果就是,他只能無語地盯著大角度挑高的電力消耗曲線,送給面前光屏上鮮紅加粗的“Permission Required”(需要許可)一個中指。
權限申請不到,阿爾伯特只能繼續挖掘這個數據人格外在的細枝末節,不抱希望地祈禱自己能找到那個設計并偷放了這個數據人格的家伙,狠狠地扣一筆經費下來。
在弗蘭肯斯坦守口如瓶的堅持之下,阿爾伯特最后只找到了一個線索:上一個提取過年年這個數據人格資料的人。
這個人叫做帕斯卡爾,確實曾經是這個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也是他曾經的同事。
但是這個發現卻沒有讓阿爾伯特找到開啟寶盒的鑰匙,反而又為這個寶盒加上了一個堅固無比的鎖。
帕斯卡爾,在提取到數據后的當天申請退出實驗室,三天后在T國的家里自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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