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站在年年身后的西米爾來說,他只聽到兩聲重疊在一起的弦動;
對于盤坐在一側的太徽仙君來說,她只看到年年的肩肘有兩次幾不可察的擺動;
對于始終關注著年年的茯楓仙子來說,她也只看清了最開始的那十三道軌跡和速度均有些不同的箭影;
而對于仍與黑龍纏斗的孟勝和玄虛子來說,他們只看到了聯袂而來的一白一紅兩束光,閃到眼前后,在視野各處微微炸開,刺得他們眨了眨眼。
只是眨了眨眼,孟勝的刀砍到了空氣,玄虛子的劍落向了大地。
西米爾的那句“可惜了”剛剛收起最后一個尾音,暴烈的透明氣浪從空中的某一個點急劇膨大,無聲炸裂,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能量海嘯,也看到了它在下一秒支離破碎,被光消融,被風吹散,被眾人的呼吸攝入血液,化作最純粹的生命力。
太徽仙君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正難掩震驚地看著年年平靜的側臉。
假如說,西米爾幫助年年從縛妖索中脫困之后,年年對他有了一根頭發絲那么多的感激,這根頭發絲便在剛剛隨著那條黑龍一起變成了空氣中的塵埃。
西米爾輕輕點在她太陽穴上的手指也好似突然變成了一條滑膩的毒蛇信子,年年嫌惡地偏了偏頭,剛好看到西米爾右手所持的骨杖似乎有了變化,那雙擰在一起的掌骨微微張開,又迅速攥緊,呼吸間恢復了原狀。
那短暫的一個瞬間,透過指骨的縫隙,年年看到了兩顆黑紅色的丑陋石頭,如同兩瓣心臟般輕輕顫抖了一下。
向前邁出一步,與西米爾拉開距離后,年年轉身面向他,把剩余的那支骨箭坦然地收進了自己的箭筒。
按照西米爾的步驟,以擊碎明珠、骨箭鍛造和血箭溶解的順序,她原本應該射出一加十三再加十三總計二十七支箭。但年年讓那十三支骨箭的其中一支率先擊中了黑龍頜下的明珠,并穿過明珠射中了她預期的頭部目標,因此便節省下來一支。
一次性消耗品,能節省一點是一點。
骨箭剩余七支,血箭剩余五支,年年低頭翻來覆去地數了幾遍,頓覺異常拮據,心內盤算,看向了西米爾。
西米爾也察覺到年年對自己的疏離和反感,想到自己剛剛的失言,沉吟道:“你若是想知道些細節的話,我可以找機會告訴你。”
年年應該是對她這具復制體原身的經歷沒有記錄的,也與他們了解到的原身的行為模式差異很大。
他和阿爾伯特都認為這只是一具對其原身生理特征,尤其是大腦構造的完美重演,并放任這具復制體與游戲世界交互后形成的全新數據人格。
這也是為什么年年會像張白紙一樣被尼克那些人亂涂亂畫,充滿了單純和縝密、理性和沖動、冷漠和不渝交織的混雜無序,平白浪費了她的高智能。
西米爾作為一個曾經的科研人員,也認為以原身作為實驗材料時所體現出的那種遠超普通人類的神經運算速度和多線并行信息處理能力,她的大腦皮質構造、連結和細胞信息等等數據確實應該復制保留下來。
只不過,這個珍貴的完美重演竟然是被偷偷摸摸地藏在了這個虛擬世界里,從內部無人監管教導,卻從外部層層保護,仿佛是害怕有人干涉她這場游玩的興致一般,讓西米爾和阿爾伯特想不明白她如此存在的實際意義。
“不過,那并不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更談不上美好。”西米爾好心提醒道。
年年沒有接話,連眼睛都沒眨,安靜地看著他。
西米爾摸了摸自己的臉:“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
年年歪著腦袋,天真爛漫,笑問:“你真的拿那道雷符沒辦法?”
怎么就這么巧,西米爾剛好知道如何消滅那條黑龍的詳細方法,又剛好準備了那二十七支箭矢。
西米爾摸著臉沒說話,迎向返身飛回的玄虛子,殷切地道:“麻煩玄虛子道長再辛苦一下,解掉她身上的雷符吧,我們真的沒有惡意。”
“應該是,我真的沒有惡意。”年年語氣涼涼地糾正道。
眼里只看到太徽仙君那張俏臉的玄虛子隨口一應,掐了個指決,雷符從年年的心口處飄出,被他收回袖中。
太徽仙君卻饒有興致地插了一句話:“玄虛子若是隕落的話,這雷符就會失效了。”
年年連眼皮都懶得抬給西米爾看,恭恭敬敬地對玄虛子和太徽仙君兩人道了歉,又道了謝。
玄虛子隨意地擺了擺手,拉著太徽仙君左看右看,仍然不放心,結結巴巴地喊了句師叔,并請速速師叔移步神農谷的半楓荷藥圃,讓苻楓仙子再為她仔細檢查一番。
看著復又變得拘謹的玄虛子,太徽仙君嬌哼一聲,挽著苻楓仙子的手臂,姐姐妹妹親親熱熱地邁開了步子。玄虛子臉色微紅,亦步亦趨地跟著,緊緊盯著太徽仙君的腳步,生怕她會一步踏空似的。
“我說,你們就這么走了?”被晾在一邊的孟勝不由有點牙酸。他也是出了不少力氣的,怎么這就被拋棄了?
這兩個突然跑來幫忙的人更是還有很多疑點需要盤問,這也就不管了?
“單對單,又是個沒什么攻擊力的家伙,你還對付不了?”太徽仙君腳步不停,回頭笑道。玄虛子倒是猶豫了一下,被太徽仙君一瞪,在苻楓仙子的偷笑聲中乖乖跟在了自家師叔身后。
年年聽到這話,立刻跳到西米爾三米之外,連忙討問:“我需要精神損失費和補償。”
她看了看孟勝手里的刀,補充道:“可以先記賬。”
“你想要的東西沒有了。”西米爾搖頭,又點頭,“不過我可以欠你一個人情。”
“不需要。”年年果斷拒絕。她才不想跟這個人有什么人情關系。
“你需要的。”西米爾笑笑,看向孟勝,“這樣恩將仇報不太好吧?”
“三件事。”孟勝瞇著眼睛,與年年的站位成犄角之勢,兇煞之氣直指西米爾,刀鋒卻向年年一側點出。
“她是怎么進到四時谷里的,她為什么會想到去破壞那座塔,她是怎么掙開太徽仙君的縛妖索的。”
他每說一句話,年年就接一句“是他”,接連抬起兩條胳膊和一條腿指向西米爾,恨不得化身三頭六臂,替孟勝指明方向。
“確實都是我在背后推動的,她和她的朋友都只是我的棋子,”西米爾嘆道,點頭承認,“誰讓你們的北臺城和四時谷建在了這么微妙的地方,我也是不得已。”
孟勝也點點頭,刀芒斬出,封住了西米爾的所有退路。西米爾站在原地不動,任由那三道之字形刀芒切開自己的身體,譏誚地面向二人揮手道別。
“多謝大家配合,我需要的東西到手了,有緣再見。”
年年暗道狡猾,張弓搭箭,青色的魔法箭穿過西米爾溶化了大半的身體,扎進了空氣。落到地上的那灘西米爾很快便與焦黑的土地混在一起,再也不見蹤跡。
“你看,你果然需要這個人情吧。”
一句耳語輕輕飄來,年年認真地向孟勝提議:“大俠,千萬記住剛才那張臉,見到一次砍一次。”
......
孟勝追到地面,四處搜索了一遍,搖著頭放棄。年年積極配合,嗖嗖嗖嗖在地上轟出十來個大坑,西米爾沒找到,孟勝卻被飛揚的土石弄得有些灰頭土臉。
“你應該還有些同伙留在下面吧。”孟勝撣撣衣服上的灰塵,問道。
“對,他們都只是來救我的,”年年解釋道,也不找借口,“我突然從城里消失,他們都很著急,西米爾又說有辦法讓他們溜進四時谷,他們就跟著西米爾出城了。”
“祁有楓也是被西米爾坑了,關心則亂而已。”年年小心翼翼地看著孟勝的臉色,添上一句。
“你不用替他說話,這人已經不是我門下弟子了,他如何行事都與我無關。”孟勝淡淡回道,按住刀鞘,“記得轉告他,因他殺害我門下無辜弟子,我墨家門人雖不會特意追殺他,但也與他不死不休。”
年年把其余的話收回了肚子里,無奈嘆息,應道:“我明白了。”
孟勝不再多言,與返回的玄虛子擦肩而過,低聲交待了幾句,人影一閃,離開了此地。
“師叔請你和你的同伴前往凝金閣一敘。”
玄虛子說完,把目光落在了那幾個從結界底部缺口鉆出來的人身上,在看到最后那個腰掛雙刀的男子時眉峰一攢,滿臉不虞之色。
年年只當沒看見,笑嘻嘻地幾步蹦到祁有楓跟前,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尼克等人適時躲開,觀賞此地別樣的荒涼風景,與玄虛子客套又拘謹地交談了起來。
這些人若是想裝無辜,只靠迪昂一個人的皮相和談吐就足夠了,更別說這時候正在集體犯懶,在玄虛子看來盡是唯唯諾諾的老實人,便把孟勝轉告給他的話信上了七八分,不再刻意防備。
“怎么?”祁有楓接住她,低頭調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才送走一個討厭鬼,找你來治愈一下我這顆受傷的心。”年年墊著腳尖啄了一口,心情頓時大好,拉著祁有楓去找尼克。
“這就結束了?”尼克等了等這兩人,挑眉問道。
“團長,再收個人唄?”年年歪歪扭扭地行了個禮,等尼克點頭。
“這家伙有勢力歸屬,收不了。”尼克無奈聳肩,他早就試過了。
“嗯?”年年一時沒想到,一拍手恍然大悟,“對了,土匪寨,沖突了。”
祁有楓心念一轉,便知道年年是在擔心他被墨家開除后變成孤家寡人,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沒事的,西米爾也收了我,有個陣營歸屬也是不差......”
他頓了頓,不太確定:“應該會比較靠譜吧。”
“有西米爾在,一定不會靠譜的。”
年年篤定。
腳下的大地倏然一陣地動山搖,玄虛子頓時緊張地騰空而起,年年、祁有楓和圣誕小丑傭兵團的其他成員卻一點都不慌張,也不覺得意外。
年年抬手按住了眉心,釋然地悄悄呼出一口氣——她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被吸走了,像是玻璃上的哈氣被抹除,露出窗外清晰生動的風景。
地底深處似乎有一些晦澀難懂的言語傳來,令人顫栗的陰影升起,浩瀚無垠的力量滲進空氣。
年年心有所感地回頭看了看那個結界缺口。
那個一閃而逝的身影為她指了一個方向,又留下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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