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顫著。
“……重黎,我們回去吧。”
他笑了聲:“回去?回哪兒?”
“崇吾宮,九川,還是你想去鳧麗山冷靜幾日,我都陪你去。”
她說得懇切,抓著他的衣袖,有些失措地求。
他卻沒有挪動一下,只是這么靜靜的,無悲無喜地看著她。
“冷靜?我有什么可冷靜的?昆侖好好的,每個人都好好的,我為何要冷靜?你說與我聽聽。”
余鳶猝然怔住,一時無言。
他便笑著繼續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數月前在崇吾宮,我剛恢復記憶那會兒,有人曾往崇吾宮送了一味斛朱草,斛朱草,你知道是個什么東西嗎?”
提及此事,她的臉色頓然泛白:“……聽說過,傳聞是味良藥。”
他點了點頭:“是,是味良藥,聽說她就是用這味藥讓自己暫且恢復了康健,不過崇吾宮那次,這味藥險些要了她的命,霓旌告訴我,那些藥是從丹樂宮送來的,我記得此事,我還問過你。”
“是,是啊,你問過我……”余鳶暗暗收緊了拳,忙辯道,“我也是聽說你帶回一個仙門弟子,便送了些傷藥過去,丹樂宮那么多藥,我一時也記不清自己送了什么過去,當時誰都不知……若我曉得她就是陵光上神,我!……”
“你怎樣?”他微微笑了,“我的確沒有宣揚的意思,所以若是沒有人提醒于你,你也想不到她當時懷著魂胎,更想不到用斛朱草就能險些要了她的命。”
余鳶僵住了,瞪大了眼:“魂,魂胎?……”
“是啊。”他眼中浮動著慘然的冷,“那是我的孩子。”
“不可能!”余鳶驚慌失措地抓著他,看著他的眼睛,不肯信這是真的,“你怎么可能……不,不會……上神同你怎么會有孩子!”
她有些崩潰,平日里的溫言軟語都成了尖銳的叫喊。
重黎望著天上快要西垂的月,不為所動。
“是啊,怎么會有呢……這事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孩子就沒了。”
“……沒了?”她已經混亂了,“會不會,會不會弄錯了?誤會了?她可是你師尊,再怎么說也不可能”
陵光上神那樣的人,怎會對自己的徒弟……不,絕無可能!
“我的確沒做過爹,但是不是我的孩子,多少還是有感覺。”他微笑,“我還沒有見過那孩子,不知它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可名字,卻想了很多,只是沒決定好用哪一個……”
“重黎你別這樣……”余鳶扯著他的衣袖,臉色青白,“我很害怕。”
“你害怕嗎?”他笑著,“我為你尋長生之血而離開魔界那幾日,將陵光留在崇吾宮,囑咐霓旌好生看著,她是從何處得到的自由出入的令牌,又是如何識得去鎖天塔的路的,你知道嗎?”
余鳶面色頓變,咬牙望著他:“這件事你之前也問過我,我并非有意,難道比起我,那個霓旌的話更讓你深信不疑?”
他嘆了口氣:“我從未對任何人的話深信不疑。”
沉默幾許,他轉過頭來忽然看著她,“但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墮入魔道,你仍是仙靈,出入魔界多有不便,那面令牌,是我專門給你做的,與其他的令牌都不一樣。”
聞言,余鳶猝然怔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起身,卻被他按住了。
他依舊是不溫不火的神色,與她寒暄的態度,很平靜,也實在令人心慌。
“不是我不信你。”他看著她的雙眼,離得很近,她卻并不覺得開心。
他說,是你不信我,余鳶。
很多事情,往往在不可挽回之前,就有了諸多征兆。
可多數時候,卻偏偏只有等到失望的一刻,才會回頭去看,自己究竟錯了多少。
于冰冷的僵持中,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試圖掙扎,卻不敵他的氣力。
他扣著那細瘦的腕子,探了她的靈根。
看著他的目光漸漸凝重,余鳶的臉色也一點點蒼白下去。
細鏈因惶恐的波動而震顫,卻是將她鎖得更緊了。
一陣劇痛傳來,她終是壓抑不住,絲縷濁氣從皮肉下涌出,腐朽之兆也隨之出現。
重黎抬起頭,注視著她的臉,用篤定的語氣道:“你墮魔了。”
沉默幾許,又問。
“幾時開始的?”
余鳶抿著唇,唇角繃緊,望著他,目光發顫。
而他似乎也沒有逼她答話的意思,只靜靜看著她發白的臉色。
良久,繼續說下去。
“你不愿答,便不必答,一旦墮魔,無論說什么都遲了。我是這么過來的,你是個什么感受,我最是清楚。我與你相識這么多年,你在想什么,我也能猜個**不離十。”
“……”
他微笑著,聲音卻從溫柔的寒暄,猝然冷了下去。
“你當年,可有去過不周山?”
余鳶的臉色陡然青白下去:“我……”
“我當日也有派人去丹樂宮尋你,可他們說,你不在。”
“……”
他幽幽的看了過來,說得很慢,眸中寒芒微動:“余鳶,我信你,是因為你待我好,我愿意信。”
“你現在覺得我待你不好了?”她無措地去抓他的袖子,卻被他不露聲色地避開。
“我沒有這么說過,只是……你被嬌寵慣了,做事實在不夠謹慎,從前我愿信,如今由不得我信。”
余鳶的眼眶紅了,慌亂地望著他如覆寒霜的眼,這么多年,他頭一回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她知道是為什么,只是不敢相信,這么多年的相伴,還比不上鏡鸞他們的幾句話。
“就因為……就因為上神不在了嗎?她不在了,你就要遷怒于我?”她哽咽著,傷心至極地揪著心口,“她給你一顆心,就比我給的珍貴,是這樣嗎?”
她眼底的濁氣無聲地涌動,墮魔之相已難以掩飾,卻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不甘地噙著淚,問他。
“我等了那么多年,就一文不值嗎……”
眼前的人沉默了很久,漫長得像是又過去了一日夜。
他沒有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憤怒,看著她的時候,眸中居然有一絲悲憫。
“這些話,不說出口,你我都相安無事,你是幾時與無盡和玄武上神扯上關系,當初的不周山大劫可有參與,這些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你可有好好看過你現在的樣子,你變成什么樣子了?”
“不是這顆心珍貴。”
他合了合眼,徐徐嘆出。
“是她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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