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語塞之后,余鳶笑出了聲。
仿佛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多年的一件瓷器,忽然間被砸了個粉碎。
這么多年的等待,都被一筆勾銷。
她感到自己的心猝然冷了下去,卻又在最深處被烙鐵狠狠地燒了一下。
“我墮魔了,所以呢?你就覺得我是地上的泥,來質(zhì)問我可有害過她?覺得我與妖邪私通,背叛于你?”
重黎的目光猝然一沉:“余鳶,我是在替她問你,蒼梧淵之戰(zhàn)后,是我欠你的,她不欠。”
“昆侖結(jié)界如此強悍,對于一個內(nèi)丹損隕的人而言,連山腰都上不了,你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進山的法子的?是誰同你說,喝靈獸的血,就能維持一個墮魔之人的修為的?你本是仙靈,這幾日就沒有感覺到逐漸疲乏,體虛難支嗎?”
“這些年我尋遍四海,找了無數(shù)方子來治你的病,若此法有用,我怎會不用?”
“你飲血,的確能遮蓋蠻蠻一族的氣息,但壞的是你自己的修為,臟的是你自己的靈氣,這些年吃藥閉關(guān),費盡心思才養(yǎng)的好些的根基,都無用了……”
“……”
他深吸了口氣,啞聲道:“余鳶,你覺得我在質(zhì)問你嗎?那你未免將自己看得太低,將我看得太無情。她死了,是我這個徒弟做的不夠好,什么事都要她扛著。而你墮魔,也是因我而起。你不是地上的泥,我才是。”
“重黎……”看著他痛苦至極的神色,余鳶突然感到了一陣害怕。
他合著眼,睫毛微顫著,默然半響,卻說:“她不欠你的,欠你的是我,該還債的也是我,所以你別恨她,要恨就恨我吧……”
言罷,指尖凝光,毫不猶豫地刺入胸膛。
血光涌出,隨之而起的是月華流光般絢麗的顏色,自他肺腑奔涌而出。
他神色淡漠,唯有眉頭微微蹙起,忍受這莫大的痛楚。
余鳶看著他緩緩從自己體內(nèi)剖出了一枚水光瀲滟的圓珠,臉色大變,驚駭?shù)秒U些跪下去。
“重,重黎……你!……”
他瘋了,瘋了!
眼前的人笑著,將圓珠遞到了她面前,漣漪粼粼,映著晨曦,甚是純凈。
淳厚的靈氣卷涌著,朝她撲來。
她卻有如看到了洪水猛獸,驚恐地連連退后。
“不要……我不要!!”
她想過今日他同她攤開了談一場,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對她。
也想過他會為了已經(jīng)魂飛魄散的陵光上神向她討回公道,甚至想過他既然知道了所有,會不會讓她拿命來償……可他都沒有。
他做出的事,比她所想的最壞的結(jié)果還要殘忍。
重黎并不在意她的推拒,緩緩地逼了過去。
手中的圓珠也離她越來越近。
他的臉色是蒼白的,甚至有些發(fā)青,卻仍在笑,與她最初見他時一樣。
純澈爽朗,無所畏懼。
“你為我損殞了內(nèi)丹,我本就打算若世上真沒有法子治好你,我便將自己的剖給你,還了你的恩。”
他按住了她的肩,不容她反抗,反手將內(nèi)丹打進了她體內(nèi)。
剎那間,渾厚的靈氣席卷了她的全身,那些乏力,疲倦,鈍痛……都一掃而空。
余鳶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雙眼卻是赤紅的,死死地盯著他。
重黎笑了笑,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放開了她。
“這樣好……”
這樣,他就不欠她了。
如今這世上,他只欠一人了。
“你放心,以我的修為,即便失去了內(nèi)丹,一時半會兒也能撐的住,這是你應(yīng)得的,若好生向善,也有再次位列仙班的可能。”
他不疾不徐的說著,蒼白的面龐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這笑容在余鳶看來刺眼極了,龍族的內(nèi)丹靈力充沛,她很快便會痊愈。
可之后呢?
沒了這顆缺損的內(nèi)丹,他不再對她抱有歉疚,她該用什么等到他回頭?
就在她惶惶不安之際,他忽然召來英招,用自己的靈氣強行驅(qū)策,對著她腕上的細鏈斬下。
火花四濺,細鏈不為所動。
他便耐心地,一下一下地砍。
他剛挖了內(nèi)丹,氣力不足,足足砍了十來下,才將鏈子斬斷。
靈澤一揮而散,手中的劍也踉蹌落地,他靠在門邊,抬起眼看著她,像是做完了最后一件事般微微一笑。
“你走吧。”
他平靜得像是剛剛決定了今晚要去哪兒散散步。
“昆侖山……就不必再回來了。”
余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你在……趕我走?”
四下默然已久,僵持著,如永夜的寒冰。
直到他站起來,與她錯身而過,嘆了句:“你留在這,最好的結(jié)果,便是被監(jiān)禁一生。我沒什么好的,你犯不上如此作踐自己,趁你還有點尊嚴和驕傲,離開這,天大地大,總有更好的去處。”
“更好的……去處……”余鳶想笑,眼淚卻滾滾而落。
一片模糊的眼前,那道玄色的身影越走越遠,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她往后要去哪,也沒有余力去在意了。
西斜的月光與東出的晨曦,將他踽踽獨行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的一人,步伐略踉蹌。
他固執(zhí)地往前走,卻好像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而她,真的被他留在了身后。
無論她聲嘶力竭地喊他多少聲,他都沒有再回過頭。
五千年錯付的恨都重重壓在了他身上,要將他壓到塵埃里,壓到地獄深處,無數(shù)怨靈啃噬他的血肉,痛到麻木。
天光太過刺眼,他搖搖晃晃地走在山道上,腦海里反反復(fù)復(fù)重現(xiàn)著那日被牽著走上這座山巔的場景。
是誰……是誰呢?
那個笑得怯懦又歡喜的少年是誰呢……
是他嗎?
好像是的,可是,怎么如此陌生呢……
他茫然無措地走到一間偏殿前,忽然想起從前他和長瀲的衣裳,好像都是收在這的。
跌跌撞撞地奔進去,翻箱倒柜地找,終于找到了一件荼白的弟子服。
他們的師尊喜歡素凈,故而讓仙娥做的弟子服也都是如雪的白,外頭是月華般的一層罩紗。
他好像還嫌棄過這樣式太素,可故人舊物捧在手里,卻忽然覺得,其實很好看。
酸甜苦辣的記憶洶涌而起,幾乎將他湮沒在這片白里。
他抹去了淚,抱著這套衣袍出了殿門,在開滿玲瓏花的林子里,隨意尋了一處山坡,挨著樹坐下。
他試圖換上這件衣裳,似乎只要換上,就能回到最初。
可這衣裳卻是拿錯了,拿的是他們少年時的尺寸。
自是無論怎么穿,都難以合身。
他固執(zhí)地嘗試著,穿到最后,他將外袍死死箍在懷里,仿佛只要這樣,就能重新把那段時光,時光里熠熠生輝的那些人都尋回來。
他們都回來了,就來告訴他,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只要醒來,她就回來了。
可這又有何用呢?
玲瓏猶在,山河蒙塵。
他回不去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他猝然陷入無措,慌張地四處張看,山林幽幽,似無數(shù)鬼魅要從黑暗中猛撲而出,將他撕成碎片。
他緊閉著眼,虛弱與痛楚交織著,不知何時,就這么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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