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沐瑾盯著這個想把葉卿帶走的狼臉人身的男人:“靈狼族什么時候也如此不堪了?你把她留在你的身邊,吸了她身上的靈氣這么多年,也只修成了一個半人之身。如今你想把她帶回去,不過就是為了把她身上的另一半靈氣給吸干嗎?”
她一怔,下意識就離灰狼遠了幾步。
灰狼深邃的眼睛看向她:“你信他?認為我把你養在我身邊那么多年,只是為了害你?”
她搖搖頭,她不信朱沐瑾的話,但潛意識里,她又覺得朱沐瑾不會騙她。
朱沐瑾搖頭:“傻姑娘,你還不到我身邊來?你長了一條狼尾巴,就真的以為自己也只狼了?不過是他為了吸你身上的靈氣,讓你的靈氣與他身上完全契合,給你偷偷飲了他身上靈狼族的血。”
灰狼似乎不想再聽朱沐瑾說話,抓起她的手,周邊全是濃霧,她被他抓著手,整個身子好像馬上就要被濃霧吞沒,但很快,她發現周邊一片天朗氣清。
她躺在花叢邊,花叢下面是一條清澈的小溪,里面一塊一塊的鵝卵石清晰可見。
朱沐瑾正蹲在她身邊,正在慢慢的洗手。
他修長白皙的手全部沉沒在溪水中,她看到有血絲浮在溪水表面。
她呼吸一緊,走過去抓起他的手:“你受傷了?”
他手背上有數道很深的抓痕,像是被野獸的利爪抓出來的,道道都滲出了血跡,被溪水一泡,變得慘白,看上去更加觸目驚心。
朱沐瑾倒是毫不在乎的樣子:“四大妖族里靈豬族是最有仙根的,但最兇猛的,非靈狼族莫屬?”
“你剛剛跟他打了一架?”
她怎么完全沒有印象,連自己怎么來到這里都毫無印象?
但看到周邊的環境她可以判斷他們還是在蓬瑤島上,時間也有夜晚變成了大白天。
朱沐瑾瞧著她的表情:“你看起來很擔心,是在擔心我還是擔心他?”
她撇撇嘴:“這跟你無關。”
她就算再涉世未深,也知道朱沐瑾和灰狼是敵對的關系。
如果灰狼是為了吸她身上的靈氣才養了她那幾年,那他呢?他為什么又要來刻意接觸自己?
朱沐瑾見小姑娘臉上露出警戒的神色,她現在年紀還小,臉上還鼓鼓的沒有褪去嬰兒肥,現在瞪著眼睛,一臉不信任得瞅著他,怎么看都像靈貓族那群貓科動物,奶兇奶兇的。
他覺得好笑:“你也懷疑我?”
她點頭,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不該承認得太快,又連忙搖頭。
他更加覺得好玩:“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但你可以對任何人都產生防備之心,除了我。”
她不明白:“為什么?”
“因為我是個好人。”
她對自己給自己發好人卡的朱沐瑾并不買賬,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是人,你是只豬。”
朱沐瑾第一次意識到為什么凡人罵人的時候喜歡叫對方“豬”了,四大妖族,確實是他們“靈豬”叫起來最不好聽。
他咳了一聲:“對,我是只豬。所以我不會像狼一樣去傷人,我們連爪子都沒有,只能可憐兮兮得淪為其它食肉動物的獵物。”
說完他故意把自己受傷的手背往她面前一亮。
瞧見他手背上的傷口,她的一顆心瞬間軟了,對他的戒備也少了許多。
她捧起他的手:“是不是很疼?”
“吹一吹就不疼了。”
她信以為真,真的低下頭對著他的手背吹了幾下,她知道自己力氣大,也不敢用力,只是輕輕呼著氣。
他有傷口自動愈合的能力,這幾道傷口本來也是哄她的苦肉計,但眼下被她認真得吹著氣,他只覺得傷口那處酥癢無比,甚至連隱藏在皮膚下面的血管都似乎要被爆開來。
他將手收回來:“好了,不疼了。”
她抬起頭瞧著他:“你是不是永遠不會騙我?也不會丟下我?”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越是這樣,他更能看到她放大的瞳孔里映射出來的滿滿的不安和緊張,他突然覺得很心疼,將她擁在懷里:“我永遠不會騙你,也不會丟下你。”
蓬瑤島果然是個仙島,島上奇花異木比比皆是。而且他們每到一處,都會有小動物跑出來,對著他們手舞足蹈,齜牙咧嘴。
朱沐瑾帶著她在島上逛了一圈,然后道:“明天我要出去取個東西。”
她馬上要求:“我跟你一起去。”
看到她又變得緊張的小表情,他無奈的笑,這丫頭以前過得是多么沒有安全感。
他去的地方就是海邊的一個小鎮。
小鎮看起來并不富足但很熱鬧。住在小鎮上的居民多數是漁民,他們衣著簡單而粗糙,露出黝黑粗壯的手臂和通紅粗糙的臉龐,可他們臉上的笑容,卻比這海濱的陽光還要燦爛。
此刻就有一大群掛著這樣笑容的漁民,一起邁著急促卻不慌亂的步伐,朝同一個方向趕去。
看到他們的笑容,她也跟著心情大好,問:“他們是去哪兒?”
不像是趕著去下海捕魚,而像是去參加一場盛大的活動?
“應該跟咱們是去的同一個地方,咱們跟著他們一塊去。”
漁民們在一個兩層酒樓前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還是唐宋年代,國民經濟主要還是以農耕業為主,而魚稅一向比土地稅要高很多,加上古代打魚技術的落后,基本上漁村都是比較貧窮的。
所以在這樣一個偏僻小鎮上能出現一座這樣裝飾豪華的酒樓,很稀罕。
酒樓的每一層都鋪滿了鮮花,顯得異常娟秀,隱隱帶著江南水鄉的婉約之氣,可是這樣一個秀氣的酒樓卻起了一個非常豪氣的名字——逍遙居。
此刻站在逍遙居門前的,竟然是一只有如人身般大小的巨鷹,漆黑的眸子,如潑墨般的翎羽,這樣的雄鷹一站在他們面前,就已有了王者的氣勢。
她發現這些漁民非但沒有露出恐懼之色,有一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漁夫微笑著摸了摸巨鷹的頭,道:“小羽,今日我們可是一大早就趕過來了,逍遙居應該可以給我們留位子了吧!”
巨鷹咕嚕一聲,拍拍巨翅就向門內走去。漁民們知道,這已是在邀請他們了。
朱沐瑾牽著她的手也跟著走進去。
她本來怕人,一旦有很多人,她就下意識地想躲起來,但看到這酒樓里的這么多人,她卻情不自禁地想融入他們,變成他們其中的一員。
逍遙居,逍遙居,這似乎已經是一個簡單的酒樓的名字,而是一片真正的人間樂土。
誰也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偏僻的海邊小鎮竟會有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誰也不會想到在這些人,竟然都凝聚在逍遙居中。。。
這里除了漁民外,有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也有衣著襤褸的布衣書生,有氣定神閑、一臉安詳的慈祥老者,更有擊劍論歌、大肆劃拳的莽撞大漢,在店中的一個角落里,居然還坐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姑娘。
這樣如此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可他們卻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在笑。有粗獷的大笑,有如春風般淡淡的微笑,有銀鈴般的嬌笑,也有一言不發的,可是看得出來,他們的笑已經從心里發出來了。
但在這片人間樂土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這笑容,而是一直在吟唱的如黃鶯出谷般婉轉悠揚的歌聲。
“說逍遙,唱逍遙,人生何處不逍遙?且把春風渡,更添春意鬧。且惜好時光,莫等空閑老。
說逍遙,唱逍遙,仗劍天涯更逍遙。大風云飛揚,策馬揚鞭鞘。請引美人嬌,江山煙雨笑。
說逍遙,唱逍遙,煮酒論歌最逍遙。把酒仰問天,醉臥君莫笑。我歌月徘徊,我舞影且亂。請允一壺酒,共銷萬古愁。
”
唱歌的是一位身著一襲藍裙的少婦,如此豪情萬丈的歌被一個嬌弱的女子唱出來,非但不覺得怪異,反而多了一種風情。
少婦最打動人的,不是她綽約的身姿,也不是她絕色的面容,而是她的一對藍眸,像大海一般的眸子。
當她在唱著這首《逍遙歌》時,那對眸子也像藍寶石一般發著光,不知是要具有何種豪興,才能使這已經出嫁的女子能有如此豪興和魄力在這放聲高歌?
少婦唱完時已經覺得有些累了,她喝了一口水,摸了摸已站在她旁邊的巨鷹,道:“還是白天客人就已經滿了。小羽,辛苦你了!”
然后她的視線稍稍側向二樓的方向,嗔怪道:“那個鏡靈道長也真是的,當初萬分熱情得跑到我這兒來說要幫我的忙,可到了這兒不是睡懶覺就到處溜達,半分忙也幫不上!還是小羽你最好!”
叫小羽的巨鷹蹭了蹭少婦的裙腳,嘴里發出一連串的咕嚕聲,像是在撒嬌。
少婦笑了笑,望了一眼正在縱情歡笑的客人們,自從那件事發生過后,人間恢復了太平,百姓也過上了真正安居樂業的生活。
看來當初自己到這里重開了這個逍遙居是正確的了,但愿那原本是逍遙居真正的主人,看到逍遙居現在的盛況,也能安息了吧。
少婦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向客人們道了一個萬福,便上樓去了。逍遙居來留宿的客人一向很多,所以客房都是長長的并列著排開來。少婦一直走到客房的盡頭,這里原來還有一個與逍遙居大廳相反方向的樓梯。
與逍遙居熱鬧的氣氛相反,樓梯下面是一個安靜的小花園。
花園里種著幾株梅花樹,在墻腳還立著幾株翠竹,在加上中間一座小小的假山,一張石桌和幾張石凳,這就是這個小花園的布局,簡簡單單但卻十分素雅。
現在正是梅花含苞待放之時,花色最濃,艷態嬌姿把整個小院都染紅了。
然而最讓少婦迷醉的,不是梅花,而是梅花下的人。
他此刻就坐在花樹下的石凳上,閉上眼靜靜得吹簫。明明長著一張俊揚邪肆的臉卻散發著一種祥和的光澤。
悠揚的簫聲鉆進花瓣里,仿佛也開始帶著香氣,逍遙居里那些客人豪邁得笑聲還隱隱得傳過來,一鬧一靜強烈的對比,少婦微笑著看著他,現在的他越來越安靜了,體內的魔性應該也快消失了吧!
可是過了片刻之后那原本一直很柔和的簫聲突然變得激昂起來,仿佛脫韁了的野馬,男子原本一直很平靜的面容也開始變得猙獰扭曲,細細密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鼻尖冒出來。
就在簫聲達到最高潮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竟然是一雙空洞的眼,這空洞的眼也成了妖異的紅色,就像嗜血的惡魔。
少婦神色大變,慌忙上前抱住他,奪過他的簫扔到地上,“你不要再吹了!”
男子空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伸出雙手胡亂得揮舞著,最后掐住了少婦纖細的脖頸,惡狠狠地道:“是你!你為什么總是要來搶我的東西?”
他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氣,少婦白皙的頸上馬上烙下了深深的紅印,呼吸也變得異常急促。她只要抬起手,就可以一掌把他劈暈,可是她卻一點都下不了手,只因她知道這不是他,而是他體內的魔鬼又出來了。
就在少婦的脖子仿佛就要被勒斷時,一根鐵拐迎面擊來,直接打到了男子的手上。男子呼痛一聲松開雙手,臉上更加扭曲,吼道:“是誰?是誰襲擊我?”
他伸出手在空中一陣亂抓,最后身子一傾斜他竟直接從石凳上摔下來了。
原來他不僅雙眼看不見,連腳也廢了。
少婦雙眼一紅,就要上前去扶他,卻被一個人拉住,“主人,他現在又中了魔障,你靠近他他會傷害你的!”
拉住她的人是一個道士打扮的人,身上還帶著隱隱仙氣,看來是個得道之人。可是這樣一個看上去非常有修為的人外表卻邋遢無比。
蓬松的亂發把他半張臉都遮住了,一身道袍雖然是半新的,但已經皺得不成樣子。此刻他就用骨瘦如柴的手扶住那根鐵拐,顯得袖子都空蕩蕩的似無物一般。
然而這道士最奇特的,是他那懸空浮起的空蕩蕩的褲腿,原來他也是失去雙腿的人。
這道士此刻正睜著半醒未醒的朦朧的雙眼,看了看烙在少婦脖頸上深深的紅顏,疼惜道:“主人,你怎么又讓他傷你了?以你現在的能力,他根本是傷不了你的,你這樣不設防,有一天你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
少婦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得望著男子,他趴在地上用雙拳拼命地捶打著地面,大吼道:“為什么?為什么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女人,害我變成這樣,你該死,你該死!”
少婦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了,是的,她該死,若不是她,他不會失了雙眼,廢了雙腿,他現在還是那個高高在上,談笑間把天下都握在手中的得意少年。她欠他的,只怕連死都不足以來賠償了。
“相公!”她再也顧不上,跑上前去扶起他。可男子在觸到她時又伸手掐住她:“我不要做那無用的夜晟,我要做我自己,我要把三界全部都踩在腳下,你把這些都還給我!還給我!”
還在懶懶得揉著睡眼的道士才反應過來,舉起鐵拐就要向男子打去,少婦回頭大叫道:“道長不許打他,現在傷害我的不是夜晟,是個魔鬼!”
道士伸出的鐵拐停滯在了半空,他嘆了一口氣,把少婦拉了出來,然后伸手在男子額上點了一下,男子就昏了過去。
少婦摸著吃痛的脖子咳嗽幾聲,把已經昏厥的男子攙起來半倚在身上,有些惱怒得看著道士:“道長,你怎么又把他弄暈了,你不知道這樣非但不能消除他體內的魔性,反而會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加倍地增長嗎?”
道士有些無辜的伸出臟兮兮的手蹭了蹭比手更臟地袍子,不把他打暈,恐怕等他魔性自然消失時,主人早就被他掐死了!
逍遙居里客人的笑聲仍然不絕于耳得傳來。少婦嘆了一口氣,能擁有這樣豪爽的笑聲的,世間又有幾人。
經歷了那么多事,她放棄了一切,只跟著他來到這個曾經他最喜歡的地方辦了這個逍遙居。但即使日日唱著逍遙歌,她又何嘗獲得了真正的逍遙?
正想著,忽然在樓梯處傳來一聲雄亮的鷹啼,少婦臉上露出笑容,“小羽,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把相公帶到房里去。”
少婦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在看到小羽身邊站得那個人時,她先怔了一下,然后臉上的笑容更盛:“少主,你怎么來了?”
站在小羽身邊的,正是朱沐瑾和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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