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臘月,云陽書院和各衙司一樣,也到了年末終考終評的時候。
在張瑾瀾看來,宋傳祺這是典型的畏難潛逃。
不然怎么非得這么趕呢?
“我倒是也想過完這個年再走呢,但西南戰事在即,我若等開春再走,萬一那會兒戰事解決了,且不說立功無望,就是我爹會不會反悔,不再同意讓我南下都是個問題呢。”
畢竟開春過不久,便是國試,錯過這一年,便要再等三年。
如今宋傳祺還有文官武將的路子可二選一,但若真被他說準,西南的戰事年前解決了,宋太尉怕是不會讓兒子再去撈不到功勞的西南歷練。
張瑾瀾是個腦子不愛轉彎的,所以一聽宋傳祺這般解釋,便信了兄弟不是真的想棄自己于不顧。
舉起面前的酒杯,張公子痛快飲下,又說了一番祝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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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瑾瀾好騙,但姬修齊卻沒那么好糊弄,稍微一聯系,便明白宋傳祺此番去西南,怕是跟昨兒個天歌代寫的那首詩脫不開關系。
但兩邊都是好兄弟,他也不知該怎么說。
他有直覺,當初天歌代寫出這么一首詩,肯定是有自己的考慮在內。但這份考慮卻不見得一開始就是為了幫張瑾瀾圓夢,這讓他有些隱隱不適。
但眼下就這個結果而言——或者說這個在天歌預料中,并且得到了印證的結果來看,這首詩卻又的的確確幫宋傳祺實現了他多年以來的夙愿。
最終得了好處的人,還是宋傳祺本人。
就像天歌代他寫的那首詩,其實最終得了好處的,還是他姬家。
所以這么一比較,先前在姬修齊心中升騰起的那種莫名不適感,好似又不值一提了。
尤其當初給他們口述完各自的詩文之后,天歌還跟他們確認了一番是否合適,所以歸根結底,這些詩能被人看到,也跟他們自己點頭確認脫不開關系。
想到這里,姬少爺看了一眼天歌,再看一眼宋傳祺,最后同樣飲下了面前的酒水。
罷了,傳祺自己都不介意,還在瑾瀾面前替林哥兒遮掩,他又是瞎操心什么呢?
有了酒水助興,再知道好兄弟真要離都參軍,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幾人便越發珍惜眼前這相處的機會。
張瑾瀾是個憨的,別人不灌他他卻自己灌自己,結果最先給喝趴下,被小廝張休給早早送回了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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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屋內只剩下天歌和姬修齊、宋傳祺三人的時候,宋傳祺笑著給天歌倒酒:
“昨兒個我不是去萬寶閣買了那把弓么?小舅子你道怎得?我老爹一瞧,那叫一個開心,當場便搭箭試了起來。后來不僅沒有生氣,還夸我孝順來著!我那時候心想啊,這都是小舅子的功勞,若是沒有你,咱們昨兒個就贏不了,我更不可能被我那挑剔的老爹夸了。”
看著面前清凌凌的酒水,天歌接話【】:
“若不是我,你或許也不至于要去淌西南這趟渾水了。”
這話一出,莫說宋傳祺,就連旁邊喝得微醺的姬修齊也愣住了,酒勁兒霎時醒了大半。
二人都沒想到天歌會主動提及這件事。
但宋傳祺很快放下酒壺:
“小舅子,這事兒你可別多想。先不說軍中本就是我想去的,你這算是幫我解決了頭疼好久的難題;就是昨兒個那首詩,也是我自愿寫下的。”
“我雖說課業不大行,但好歹在云陽書院里混了這么些年,理解個詩文還是沒什么問題。若是你寫的有不合適的地方,不等拿出來讓人評點,落筆的時候我先會自己猶豫,不會等到這首詩真的讓人看到。”
“更何況,我去西南或許有這首詩的緣故,但更主要的還是因為我爹自己跟陛下請的旨意,所以你可莫要因此生出什么愧疚來。畢竟我爹還指望我請你去我們府做客呢。”
見宋傳祺一臉坦誠,天歌垂眸飲下面前的酒水。
其實她沒有多想。
因為在寫那幾首詩的時候,她的目的確確實實并不單純。
就拿宋傳祺那首來說,為了表達報國之意,其實并不一定要帶赤霜軍。
之所以帶赤霜二字,是因為她打著讓宋傳祺南下的主意。
吳悠之亂看去聲勢浩大,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畢竟吳悠手里的兵馬,根本就沒有如今傳出來的那么多,在赤霜軍面前,吳悠根本就是不得臺面的小角色。
西南真正的問題,在武清遠手里的赤霜軍。
那是比大金這樣的外敵還要嚴重的隱患。
只是眼下來講,大周下對此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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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赤霜軍的反水,逼得周帝魏寧御駕親征,最后更是害得這位陛下差點死在西南。
赤霜軍那時打著的旗號,與如今的吳悠差不離。
但唯有天歌知道,武清遠所為的,跟本就不是所謂的大齊和帝姬,而是自己的野心。
在他看來,魏寧可從當初的武將一路當皇帝,他武清遠又為什么不能?
可笑的是,武清遠為了自己師出有名,也不知在何處尋了一個女子假扮帝姬,竟也這般騙了不少影從之輩,氣得盧光彥在府里大罵武清遠無恥
——但手里有真帝姬的盧公子又哪里磊落了呢?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這一世,天歌實在不想看著武清遠繼續這般道貌岸然,扮著一副忠臣志士的模樣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才有了在知道宋傳祺的從軍之意后,借著詩會寫出那么一首詩。
赤霜軍中需要出自大周朝廷的聰明人。
這樣,武清遠的野心才能及早敗露。
而不染朝中派系,又有一個掌管軍政的父親的宋傳祺,恰巧是天歌覺得最適合的人。
這次,換她頂替武清遠,來做這個趁虛而入,坐收漁翁之利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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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歌卻沒有想到,宋傳祺在看出她其實多少有些擅自做主的情況下,會一點也不怪罪于她。
甚至于一點介懷也沒有。
這是天歌覺得最不自在的地方。
就好像自己忽然做起了小人,默默在背后捅了真心拿她當朋友的宋傳祺一刀。
盡管再來一次,她依舊會這樣選。
盡管以后可能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如果姬家依舊執意力挺魏氏,她也會不惜選擇與姬修齊撕破臉。
可立場是一回事,心里的那種不適應,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她明白,自己要走的那條路,注定要與這些簇擁大周的人背道而馳。
也明白,路既然是自己選的,就算這個過程中有所不適,她也只能盡可能去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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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西南山林多,瘴氣重,更與善養蟲蠱的苗疆毗鄰。待會兒我回養心堂一趟,問問師父可有什么驅蟲避瘴的方子,臨走前給你將藥料備足。”
重新抬起頭來,天歌臉色神色皆已恢復正常。
既然心中有愧,那便盡最大的可能做些什么聊作彌補吧。
宋傳祺就算再聰明,也不會猜到天歌在短短的時間內,腦中已是千回百轉經歷了一番掙扎與自我開釋。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消息,莫過于能拿到那驅蟲避瘴的藥料了!尤其還是林神醫把關的!
“這樣一來,我這唯一的擔心也沒有必要了!小舅子你可真仗義!”
宋傳祺一拍天歌肩膀,又拉著她和姬修齊喝起酒來。
等到從醉仙樓出來的時候,宋傳祺和姬修齊二人已經醉得身子都站不穩了。
得虧宋圓和阿立在,又有醉仙樓的伙計幫忙,這才將兩人送了馬車。
目送兩輛馬車離去,天歌轉而進了醉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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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寒山書房里,天歌一邊喝著解酒茶,一邊聽寒山匯報外頭的動靜:
“……閣主果然神機妙算。那些流言傳出之后,便有人開始暗中尋找放出消息的人了,只是這消息是從下九流的地方傳出來的,咱們的人散播的時候又極其小心,所以目下為止,還沒有人查到咱們身。但這中間的功夫,外面那些個茶樓酒肆也開始傳揚開來,那些人想攔怕是也攔不住了。”
昨日天歌跟成伯說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便讓他去尋了寒山商議安排。
就在方才四大天王在醉仙樓里吃酒閑聊的時候,醉仙樓外的吃瓜群眾卻已經炸開了鍋:
據說昨兒個的情況并非先頭傳言那般,是林家小兒逞兇作惡,真正的情況是郡主殿下動手在先。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四大天王在文斗武斗中大放異彩,尤其是林公子在最后的武斗中贏了盧光彥,又因為無意中傷到了盧公子,使得郡主殿下護意中人心切,不惜暗中連放了數支冷箭,差點一箭射中林家小兒后心,要了那少年的性命。
還是宋傳祺三人及時出手,這才保住林公子無恙,不然那少年人怕是要死在安平侯府。
這樣的反轉,一開始放出來的時候,自是沒有多少人相信,但耐不住緊隨之后的一波又一波的消息:
“當初林家公子夜行遭侯府下人逞兇,其實根本不是侯爺御下不嚴,而是因為郡主殿下想要林公子的命,所以殺心早在那個時候就起了,就連當初主動邀請四大天王去侯府參加詩會,也是郡主早就想好害人的計策。”
“至于為什么郡主厭惡林公子,最開始是因為他是姬少爺的小舅子,后來則是因為林公子不小心在切磋中傷了盧公子。當時在場眾人都可證明,盧公子當場說了不礙事,可見根本就不是前一日謠傳的那樣盧公子重傷,而只是正常的磕碰。”
“以前郡主雖然也會為盧公子說話,但卻都不至于如今這般急切。之所以轉變這般大,其實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郡主殿下已經跟盧公子私定終身,甚至有了肌膚之親,所以才打在君身,痛在卿心……”
如果說前面那些話是慣常的正名之言,那么最后關于盧公子和郡主之間關系的事情,便如同一記猛錘,驚得吃瓜百姓們精神抖擻。
然而更離譜的消息還在后頭:
“郡主殿下雖然一心喜歡盧公子,但奈何盧公子喜歡女子的同時,卻更喜歡男人。不然這些年來,怎么一直跟都是跟那些男兒家往來,身邊卻從未有女子呢?坊間都說是因為盧公子和郡主殿下兩情相悅,可是緣何這么多年,郡主都已經十八歲了,盧公子卻還不娶了郡主呢?”
一時之間,整個都都炸開了鍋。
尤其是最后一則消息,雖然離譜,卻說得有鼻子有眼,簡直天雷滾滾直降而下。
但都百姓向來浸淫在各種秘辛風聞之中,早已鍛造出與眾不同的認知底線,培養出天馬行空的想象,這種獵奇的傳言,不僅沒有人質疑,反倒完全迎合了他們的吃瓜喜好,甚至比當年唐國時期則天大帝的秘辛還要讓人亢奮了。
幾乎兩個時辰不到,這真真假假的傳言便鬧得滿城風雨,而后又在都百姓的創造和聯想下,生出別樣的版本。
其中最讓天歌沒想到的,是這樣的兩則傳聞:
第一條說,當初盧公子被姬少爺揍了之后,因恨生愛,這件事被一直傾心盧公子的郡主殿下發現之后,這才對姬少爺起了惡意。
第二條則是與天歌有關。
百姓們相傳,林公子遭到郡主嫉恨,是因為盧公子后來又瞧了才華橫溢又相貌脫俗的林公子,害得郡主再次醋意大發。
但不管怎樣,這些都是后話,此刻擺在天歌面前的問題,是如今這些傳聞肆虐都,導致始作俑者已經被人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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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真正散播消息的人,那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這兩日讓那些弟兄們留著點心,莫要給人抓住尾巴。”
天歌啜了一口茶水叮囑,“等到明日,真正的‘傳揚者’就會露臉兒了。”
聽到天歌這句話,寒山微微訝然。
光從今日消息剛傳出沒多久,便有人開始暗中調查幕后散播消息的人來看,今天這傳言怕是已經惹得那些利益相關者很不高興了。
這時候替罪羊怕是不好找……
“你放心,不用找,眼下就有現成的。”
說完這句話,天歌看向寒山:
“多留意留意其他酒樓的動靜,如果大多數酒樓茶肆都開始說道這件事,醉仙樓卻什么聲音也聽不到,怕是會被看出故意避嫌。”
說完這些,天歌又與寒山吩咐幾句,離開醉仙樓去了養心堂。
她已經答應了宋太尉的宴請,明晚赴宴的時候,倒是正好帶配好的防蟲驅瘴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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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府。
聽著盧乙的匯報,盧公子一改往日風度翩翩的模樣,怒目瞪著復命的盧乙,氣得一腳踹翻了面前的圓凳:
“這都多久了!連個造謠的人都查不出來么?!”
伴隨著怒吼,那半張腫了的臉被撕扯得生疼,盧公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公子切莫動怒,仔細傷口。”
旁邊的盧云連忙勸道,說著遞來敷臉的冰帕。
盧公子敷著臉,終于稍稍緩了躁意,但那面色與眼神卻都如帕子一樣冰寒:
“去將郭子君那小子給我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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