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真教這群孩子的第一課，是舍。
她要求這些孩子在她面前散去修為。
不出意外，這些乖巧聽話的孩子聽見這話后再難維持這平靜。
“為什么？”
“為什么要我們散功？”
七嘴八舌的驚呼在一時喧囂，很快又散去了——這確實是一群很機靈的孩子，很懂得察言觀色，不會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嬌縱來，杜蘭真很滿意于這一點。
“因為你們滄溟界的傳承不好。”杜蘭真直白地說道，“你們是靠著丹藥和靈材走到這個修為的，如果放在我們戡梧界，只有被吊起來打的份！”
她故意把語氣放得很重——只有這些孩子心里認(rèn)定戡梧界哪里都比滄溟界好，才會慢慢歸心。
碧鯤真人這個身份給她的話增加了很多份量。
這個神秘出現(xiàn)的、變山巒為海島的女人，對于整個滄溟界來說都是個謎。
***
“家主，我們難道就真的向浮丘山低頭？”
“一切都是權(quán)宜之計。”井宜婉平淡地說道，“在摸清那位碧鯤真人的底細(xì)之前，先順著她也無妨。”
她說到這里，不由再度陷入沉思。
這位碧鯤真人，一出手就把他們?nèi)齻�武圣一齊鎮(zhèn)住了，來無影去無蹤，仿佛真的是神通廣大、無可匹敵。
然而，如果碧鯤真人真的有那么強，為什么不直接殺了她，或者殺了仲嵩儀和袁憬？
既然碧鯤真人說了自己是為了傳道而來、有教無類，又為什么要來這么一手？不能直接找?guī)讉�非世族出身的孩童傳授功法嗎？為什么非得要一等、二等世族的孩子？所謂的有教無類，莫非只是一塊遮羞布嗎？
“且看著吧。”井宜婉慢慢地說道，“讓我們來看看，這位自稱來自界仙門的碧鯤真人，到底有幾分本事。”
***
身處浮丘山的杜蘭真顯然是不會知道井宜婉對她的揣測的。
即使知道了，杜蘭真多半也會付諸一笑。
井宜婉滿心滿腦都是滄溟界這套你死我活的觀點，大概不會理解杜蘭真的迂回。
杜蘭真并不是打算向滄溟界的世族妥協(xié)，而說實在的，這些人也不配讓她妥協(xié)。她只是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成功罷了。
她愿意花二十年把這批孩童培養(yǎng)成滄溟界玄門的中流砥柱，而二十年后她想必也要結(jié)丹了。
這批孩童受她教導(dǎo)二十年，被她灌輸戡梧滄溟云泥之別的觀點二十年，再回自己家族時，見到不修心性的、比自己差了數(shù)倍、但在家族受到的重視比自己高了數(shù)倍的同輩后，到底會心向誰已是不必再問的問題。
到時，杜蘭真想挑刺找麻煩容易得很，由這群孩子沖鋒在前，可以有效煽動世族里占據(jù)絕大部分的、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旁系子弟。而杜蘭真最終需要清理的，也就是那些嫡系弟子罷了。
譬如給盆里的小樹樹修剪枝椏，把那長得最好、最長的枝椏給剪掉，這盆樹就能搬進她的屋里了。
進了她的屋，當(dāng)然就是她的東西了！
在杜蘭真的計劃里，世族的覆滅，必然是走入自掘的墳?zāi)埂＜热凰麄円鸬找峙浴⒆鹗雷迤鄢Ｈ耍嵌盘m真就教他們知道什么叫“事與愿違”。
“真人，我愿意散功重修！”林青蓉在一片沉默中毅然說道，她眼睛晶亮亮的，仿佛含著星光，滿含著期待望著杜蘭真。
既然散功重修是碧鯤真人的意思，而真人的意思無可更改，那么，她就做第一個響應(yīng)的！
林青蓉的小心思奏效了。
杜蘭真確實注意到了她。或者說，注意到了這個與眾不同的性格。
幾乎不必去問，杜蘭真喜歡的性格，當(dāng)然是“爭”的。
她喜歡一切把握機會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哪怕是為了鼓勵榜樣，杜蘭真也該展示一下態(tài)度的不同。她朝林青蓉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后者來她身邊。
林青蓉覺得……她快要窒息了。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林青蓉冥冥之中感覺碧鯤真人是喜歡她的。理智告訴她，這只是碧鯤真人給積極的人的獎勵，是激勵其他人效仿的作態(tài)。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林青蓉的直覺告訴她，碧鯤真人對她印象確實很好。這可能是她平生第一次，受到一點特殊的偏愛。不是因為乖巧，不是因為懂事，不是因為友愛，而是因為她的主動、她的爭取。
不，也許你以為的都是錯的。
林青蓉提醒自己——不要想得太美了。碧鯤真人身有一種非常奇異的特質(zhì)，讓你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每一個笑容都發(fā)自真心。
真好啊。
林青蓉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著。如果她也有這樣的魅力就好了。那些愚蠢的、直白的修士，只需要相信她給他們展示的她就好了。
林青蓉，發(fā)自真心地羨慕著、向往著碧鯤真人身的這種特質(zhì)。
“真人，我叫林青蓉。”她慢慢走到碧鯤真人身旁，仰起臉——奇怪的是，她現(xiàn)在忽然不緊張了。
“聰明的孩子。”杜蘭真望著林青蓉，望著這女童眼里的所有玉望、野心、算計，還有所有的向往、艷羨，以及，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濡慕。
這孩子濡慕她。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杜蘭真覺得非常有意思——她們不過是第一次見面，林青蓉甚至都沒有見過杜蘭真展示手段，為什么會濡慕她？
“我喜歡聰明的孩子。”杜蘭真重復(fù)了一遍。她說到這里，伸出手去撫林青蓉的頭頂。
后者在恐懼和期盼中，望著這只手的靠近。
杜蘭真的手落在了林青蓉的頭頂，靈力順著百會穴一路順?biāo)欤谂钠娼?jīng)八脈里游走了三周。
杜蘭真忽然拉起了林青蓉的手，將這只纖細(xì)的手掌攤開，大拇指、無名指、小指三指攏在手心，以二指為劍，朝著遠(yuǎn)處無人之地一指——
一道劍氣從林青蓉的指尖飛出，瞬間將遠(yuǎn)處一塊一人高的山石劈得粉碎！
“那是無棱石！”林青蓉猛地回過頭，望向杜蘭真，眼里滿是不可思議。
“是的。”杜蘭真平靜地點點頭，“你們滄溟界功法實在太差了，散去你的修為，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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