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夜已深了,您還是早些歇著吧。”
秦王府的偏院中,婢女小心地勸著倚在門邊望著院外的杜氏。自從王爺用完了膳卻回了主院后,她家主子就一直這樣望著,似乎在盼著某人回來。
婢女心中也替杜氏悲哀。原以為今日王爺總算是又注意到了杜氏,卻沒想到這只不過是一時的垂憐,連一晚都沒有留下。她見過主子這樣倚著門等過許多個夜晚,但這樣哀傷絕望的眼神,她只見過兩次。一次是王爺大婚,王妃進(jìn)府那日,還有一次,便是今夜。
杜氏好似沒有聽見婢女的話,仍舊呆呆地望著院門。院中的梨花被夜風(fēng)吹落了許多,一片一片,碎在清寒的月光之下。溫柔的月和疏離的星只是淡淡地在天上看著,看著這春夜里的一場花落。
記得自己最初被分到皇子所去伺候剛剛歸朝的七皇子時,也是一個花落的季節(jié)。去皇子所之前,她不過是在尚衣司浣洗衣物的小宮女,得了伺候貴人的機(jī)會,身邊的人都在艷羨。他們說,七皇子有軍功在身,又是年紀(jì)輕輕沒有定親,說不定這樣一去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可是自己從來不敢肖想這般的運氣,只求七皇子會是一個不苛責(zé)下人的主子。后來她發(fā)現(xiàn),七皇子果真是一個好主子。他雖然疏離又嚴(yán)肅,但是從未斥責(zé)過她。就算是她剛剛到皇子所時手腳拙笨地灑了茶水,他也只是吩咐一句下回注意。
傾心,是在一日日地看著他練武習(xí)書里產(chǎn)生的。那樣沉著持重又氣度不凡的人兒,怕是天下的女子在他面前都會動心。
他要了她那日,她覺得就算自己折了半數(shù)的壽命也值了。那時,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對自己有心,不在乎他是不是只是因為血氣方剛,不在乎之后也承寵了的劉氏。
可是漸漸的,他仍是疏離又嚴(yán)肅,她卻不禁企望更多。她是一開始就跟在他身邊的人,就算她身份卑微,她仍是陪了他多年的那一個。
朝云郡主,不過是因為身份貴重,不過是因為母家得勢罷了。她一直是這么跟自己說的。
可是看著他們琴瑟和鳴,看著他對她漸漸信任,她怨,她恨。她陪他的這些歲月,難道就一文不值嗎?難道就抵不過她的家世嗎?
不,七皇子,不會是這樣的人,不會的……
杜氏看著天上溫柔又疏離的月和星,眼里的哀傷絕望漸漸變成了怨憎。
他,不是這樣的人。
……
拂曉之中清風(fēng)微揚,晨光初亮,秦王府中便有人忙碌了起來?
屋中歇了一夜的燭光又亮了起來。祁政站直了身子,看著正幫他整理衣領(lǐng)的趙晴若的發(fā)頂。這樣的場景,自己不知不覺竟好似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朝云,今晚不用等本王了。”
趙晴若聞聲抬眸,問道:“王爺有事要外出嗎?”
祁政嘴角微彎,回道:“去拜訪曾老先生。”
趙晴若聞言,垂眼輕輕地笑了:“望王爺一切順利。”
祁政出門后,竹容和木錦兩個一邊整理屋子一邊輕笑低語著,趙晴若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今天怎么這樣開心?”
竹容回身看著趙晴若,歪頭道:“自然是為了王妃。”
“昨日還以為王爺會宿在別人的屋子里,可是到底啊,王爺還是待王妃最好。”
趙晴若微微紅了臉,卻淡淡地回了一句:“王爺想要睡在哪兒,都是王爺自己的決定。”
竹容撅起嘴:“可是去了那個人那兒,就是不好。”
趙晴若無奈地?fù)u了搖頭:“你呀,怎么越發(fā)不莊重了,嘴上盡說這些。現(xiàn)在就瞧這個不好,看那個不順的,往后怎么辦?”
竹容訕訕低了頭,嘟囔了一句:“王妃什么不平委屈都不會說出來,奴婢再不說幾句,心里就更憋得慌了。”
趙晴若知道竹容這是太過為自己著想,也不好再訓(xùn)。她跟著她的時間最長,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成親之前還那般替她不平抱怨過,如今更是心心念念地盼著她一切安好。
這份情,趙晴若深深記在心里。好在竹容也只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人前仍是那個穩(wěn)重細(xì)心的掌事姑娘。
“往后有你們,我自然都會好的。”趙晴若輕輕說道。語罷,她好似想起了些什么,便吩咐了一句:“木錦,你一會兒去看看,看看杜氏那邊有什么動靜。”
木錦聞言蹙眉:“王妃是擔(dān)心她會因為昨夜的事情心中生怨?”
趙晴若道:“我是擔(dān)心她會生亂。”嫉妒之心趙晴若倒是不在乎。在皇宮中,什么樣的妒忌她都見過,但是她想要防著的,是人因為妒忌而做出的事情。
一絲妒忌,便可害人。而且杜氏的心思,她還是看不清楚。
……
木錦還沒有動身,杜氏這邊就有人主動上門拜訪了。
“聽說妹妹昨日有喜事,我特來恭賀一番。”劉氏笑著邁進(jìn)屋子,眉眼帶著嘲諷之意。
杜氏才起,眼底有些許烏青。她輕輕瞥了劉氏一眼,低頭做出一副平時那般怯懦軟弱的模樣。
“劉姐姐這么早來看我,妹妹謝過。”
劉氏看了她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似是看不起她的這副模樣。
“妹妹這樣低著頭,顏色再好王爺也看不見。難怪王爺只愿意和妹妹用飯,卻不愿意留宿了呢。”
杜氏身邊的婢女聽著這話低下頭暗暗生氣。而杜氏卻沒把這些放在眼里。她知道劉氏一向是這個性子,處處都愛說道幾句,眉眼標(biāo)志,可蠢毒心思全寫在臉上。王爺至少還會見自己,而劉氏這段日子,則是每次都在書房吃了閉門羹。
劉氏吐完了心中的嘲諷,便坐在位子上喝起了茶。杜氏抬眸看了她一眼,看見了她身上穿的衣裳。似是用織云錦做的。
好像趙晴若也給了自己幾匹。怪不得劉氏在上元之后便沒再說過趙晴若的壞話,想來就是被這一點小恩小惠給堵了嘴。
可是她這樣嘴,可是她身上最值錢的了。
杜氏也坐下來,緊緊捏著繡帕,低低開口說道:“王爺能來,妹妹已是心存感激,不敢再盼著其他。況且王妃待妹妹極好,王爺陪著用這一頓飯,對于妹妹來說也已經(jīng)足夠了。”
劉氏聽她提起趙晴若,心中生疑。王爺來杜氏這里用膳,晚上卻回了主院,這件事如今可是叫人人都看了笑話。王妃這般與她爭寵,怎么這個杜氏沒有對王妃心存怨憎,卻還說王妃待她極好?
“王妃待人倒是一向和善,可是王爺?shù)降资抢渎淞嗣妹谩!?br />
見劉氏眼底有了些疑惑,杜氏頓了一頓,又道:“妹妹一直是這個不爭氣的模樣,王爺疏遠(yuǎn),心里也習(xí)慣了。王妃不嫌棄,略帶提攜,妹妹感念在心。”
劉氏聽見提攜二字,眼神暗了下來。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織云錦柔滑的料子如云綿軟。
怪不得這織云錦先給了杜氏,原來是要和杜氏結(jié)成一黨嗎?難怪杜氏被那趙晴若搶去了恩寵,還對她這般敬畏。看來這個王妃,心機(jī)頗深吶。
劉氏臉色變了又變,輕輕瞪了杜氏一眼,沒再說話,徑自出了屋去。
杜氏看著她出門,淡淡道了一句:“恭送姐姐。”
婢女看著這一切,出聲問道:“主子為何和劉侍妾說是王妃提攜了呢?王爺昨夜回了主院,算來明明該是王妃……”
“王妃始終是王妃。”她最好,能安安心心做這個王妃。
劉氏出了杜氏的院子,心中越想越不平。剛走出沒幾步,就看見木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一旁。
認(rèn)出了那人正是趙晴若身邊的婢女,劉氏對方才杜氏的話就又信了幾分。
看來這兩人真成一黨了。不行,那往后自己在這府中不就更加沒有地位了嗎?
劉氏憤憤不平地去了祁政的書房,還未走到便想起祁政已經(jīng)上朝去了,便只能憋著氣走了回去。
回去時,又在路上遇見了一人。
“那是趙將軍夫人?怎么又來了?”
聽劉氏問道,她身邊跟著的婢女回了一句:“趙夫人常來王府已是不稀奇了。有時候還會跟著范將軍的夫人一塊兒來。”
估計都是來巴結(jié)趙晴若的。劉氏心中想著,不屑地哼道:“王妃和這些大官夫人倒是關(guān)系不錯。范夫人昨日才來,今日趙夫人又來。這有一層親眷關(guān)系在,就是聯(lián)系緊密。”
話才出口,劉氏突然靈光一閃。趙家與范家都是當(dāng)朝首屈一指的武將。而趙晴若出身趙家,又和范家來往甚密……王爺不是一向不許人插嘴政事嗎?那說不定王妃和這兩位夫人在一起時,就說了不少政事呢。
……
“嫂嫂怎么還為了這個特地來跑一趟?”趙晴若笑著接過林織意帶來的糕點,道。
林織意道:“這是軍中將士推薦的京中福滿樓的糯米團(tuán)子。將軍昨日帶了些回來和妾身一起用。將軍贊不絕口,說這團(tuán)子甜膩,王妃定會喜歡,便讓妾身帶給王妃。正好今日也無事,妾身便來了。”
趙晴若笑道:“哥哥和嫂嫂費心了。”
林織意道:“將軍惦念王妃,妾身自然也記掛心中。”對于來王府看望趙晴若,林織意倒是一點兒也不嫌麻煩。她家中也有一個弟弟,平日里也是相互惦念。趙辰對趙晴若這般關(guān)切,她也能生出同感之心。而這樣的趙辰,也讓她更加覺得重情重義,值得依靠。
兩人說了會兒話,半日便這樣過去了。
午后,趙晴若帶著木錦幾個在院子里撿了些掉落的梨花留著做香。
因為祁政留了話說晚上不回用膳,趙晴若吃完后便點了燭燈在屋子里安安靜靜地看書。
卻沒想到祁政今日倒是回來得早了些。
曾老先生對晉州仍有舊鄉(xiāng)之情,而性子又是嫉惡如仇的。見祁政屈尊降貴上門拜訪,二話不說便將差事應(yīng)了下來。雖然曾老先生年紀(jì)大了不便走動,同軍隨行有些不便,但是卻介紹了好幾個以往同在軍中,如今留在晉州的老兵老將,還沒拿出了一副之前珍藏起來的晉州詳盡地圖。有了這些,晉州之事想必很快就能解決。
政事無虞,祁政也是松了口氣。準(zhǔn)備回書房把明日要呈給祁謹(jǐn)?shù)淖嗾聦懞茫瑓s不料剛踏進(jìn)書房前的院門,便聽見了一陣樂聲。
曲調(diào)凄婉,如泣如訴,聽著便能感覺彈奏之人的哀婉凄怨。
祁政一聽,就知曉了是誰。他長眉蹙起,似是沒有被這樂聲打動半分,走了進(jìn)去,便見劉氏在書房門前彈奏著琵琶。
“你這是做什么?”祁政站在他面前冷聲道。
“王爺。”劉氏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裳,抬眼柔柔地看著祁政。“記得王爺以前最愛妾身彈琵琶……”
“本王可不記得。”祁政的眼神又凌厲了幾分,帶著冷冷的威壓“這里是王府。你這般獻(xiàn)媚,是把這里當(dāng)成了勾欄不成?”
元德見狀忙上前對劉氏勸道:
“劉侍妾。這是書房重地,王爺還有政事要處理,你可趕快回去吧。”
劉氏看著祁政的眼神,也知道這一招是不管用了。她羞惱地低下頭,心中憤憤。
杜氏日日送湯來就可以,為什么她這一曲琵琶就不行?果然還是要有人提攜嗎?
“王爺。”劉氏抬眸看著祁政,略帶哭意道:“妾身只是看著王爺近來辛勞,才想哄王爺一笑。不過看來有王妃幫著料理前朝后院,王爺已是不再需要妾身了。”
“你在說什么?”
劉氏壯了壯膽子,一口氣將心中猜疑都說了出來。
“妾身看王妃與趙將軍夫人還有范夫人日日相談,想來也是為了王爺所憂的朝堂之事。既然王妃看顧著前朝,妾身便想替王爺松一松心神。如果妾身行為不當(dāng)惹怒了王爺,還望王爺恕罪。”
跟在祁政身邊的元德和元順一聽,當(dāng)即變了臉色。劉氏這話明面上看是趙晴若為了祁政勞心勞神,上下管理周全。可往深一想,這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趙晴若背著祁政插手朝政之事。
祁政聽完了劉氏的話,并未言語,只是面上冷肅之意越來越重。
趙晴若昨日才為晉州一事獻(xiàn)上一計,如今一看不是正好應(yīng)了劉氏的話嗎?
“來人。”祁政默了一會兒,開口冷聲道:“侍妾劉氏不知尊卑不顧規(guī)矩,妄議王妃,沖撞本王。拉下去,杖十,永不得出屋門半步。”
劉氏一聽,當(dāng)即大喊求饒。燕銘的動作卻更快,堵了她的嘴直接拉了下去。
元德和元順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祁政卻是面不改色地進(jìn)了書房,末了對元順道了一句
“讓王妃今晚不用等著了。本王在書房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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