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暗云遮天,四方無光,只天上余了一個缺處,月從那處探出頭來,卻仍被一層薄紗蒙著,透出朦朦朧朧的光亮。庭中微風陣陣,輕拂梨花落落。
花香似是飄進了臥房之中。趙晴若坐在燈下看書,身邊的竹容正在一旁陪著,手中繡著一個香囊,發著淡淡的梨花香。
“你這花樣怎么還是梅。這春花爛漫,竟沒有一個可以入你的眼的?”木錦端著茶走進來,湊到竹容身邊道。
“本是梨花做芯,但是梨花寓意不好,便改成了傲雪凌霜的白梅。”竹容拿給她看,又問道:“方才那一陣琵琶聲是怎么回事?”
木錦聞言,暗暗看了一眼在一旁埋首書卷的趙晴若,低聲道:“是劉侍妾在王爺的書房前彈琵琶。”
竹容停下了手中的活,驚道:“她這般,是把王府當成什么了?”
她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問道:“那王爺……”
木錦輕輕笑著:“我見燕銘把她拉了回去。”
竹容這才放下心,繼續著手里的針線。“王爺哪里會被這樣的伎倆糊弄。”
聽著身邊二人的竊竊私語,趙晴若看罷了這最后幾頁,才抬起頭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木錦把茶奉上,回道:“奴婢聽說方才劉侍妾在王爺書房前彈奏琵琶,被燕侍衛送了回去。”
趙晴若聽了,垂下眼不知在想著什么,只道:“她是該好好在屋子里待著。”
竹容見狀道:“王爺都讓燕侍衛送她回去了,往后定是得好好待著了。”
趙晴若沒回,抬眸淺笑道:“王爺既然回來了,竹容你去讓廚房做些糕點送過去吧。”
竹容應下,放下了手中的針線這就要出屋去,卻見元順開門走了進來。
“奴見過王妃。”
“元順啊。”趙晴若道:“怎么過來了,不在書房伺候著?”
元順低著頭,回道:“王爺讓奴來傳句話,今晚王爺就歇在書房了。”
趙晴若聽了,只覺祁政許是政務繁忙,便想宿在書房,便道:“好。你回去伺候吧。”
元順聽了,身子仍恭敬地彎著,抬眸欲言又止地看著趙晴若,沒有動步子。
趙晴若見狀,覺出了一絲不尋常,秀眉微蹙,問道:“王爺怎么了?”
元順將身子彎得更低了些,回道:“方才劉侍妾與王爺說,王妃近來常見趙夫人與范夫人,怕是閑談之間會提及政事,惹怒了王爺。王爺責其杖十,永不得出屋門半步。”
竹容和木錦一聽,對視了一眼。劉氏這一番話,不正是暗指趙晴若通過趙家夫人和范家夫人來傳遞信息插手朝政嗎?曾在宮中當職,她們自然明白皇家妃嬪不得輕易議政的規矩。劉氏這樣說,當真是誅心之言……
趙晴若也聽了出來。她暗暗吸氣,穩住心神問道:“王爺確實生怒了?”
“是。”元順回道。
“那,你便回去好好伺候著。烹一杯清茶去別讓王爺煩勞了心神。”趙晴若輕輕地道,又轉身看向竹容:“不用讓廚房做糕點了。王爺該是用不下的。”
元順和竹容雙雙應了。
“王妃……”木錦看著趙晴若暗下來的眼神,上前開口想要勸一句,卻見趙晴若擺了擺手。
“今兒我也累了,讓人端水來,我想歇下了。”
木錦知道這時候趙晴若該是什么都聽不下,便和竹容退了下去。
臥房的燭光黯淡下來。月依舊被那一層薄云遮著,透著淺淺無力的光。
昏暗的床榻之上,趙晴若睜著眼,側身看著身旁空著的位置。
從前沒有察覺,如今卻突然發現這床真寬,真大。她一個人睡在上面,不免有一種身邊空蕩無依的感覺。
自己,這是習慣了他在的感覺嗎?可是心里卻那么真切地明白,也一遍遍地提醒著,他不會總是在。
其實劉氏的話確實沒有說錯,她確實在關心著政事。可是女子又為何不能關心呢?她在后宮看過這么多腥風血雨起起伏伏,其中根源俱和前朝息息相關。
趙晴若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沒有直言政事,她一直小心翼翼。她身后是趙家,身旁是他,她無法放下自己對政事的關心。
但她確實害怕了,因為她在乎祁政的態度。
元順說他生怒,那他氣得,是劉氏,還是特意提及了曾老先生的自己?
趙晴若在暗夜里嘆了口氣,摟緊了身旁的錦被。
她知道他是一步步自己走上來的,她知道他對旁人深重的謹慎和提防。
這樣的他,該是不會信她的吧……
臥房中燭燈暗暗,書房里的燈卻是燃了一夜。
元順和元德小心翼翼地陪了一夜,對于劉氏失言的事,他們有心出言,卻不敢開口。他們伺候祁政多年,了解他的脾性。祁政從不輕易生怒,就算真動了氣,面上也是怒容難辨,嘴上只冷言幾句,但是責罰卻不手軟。
昨日發落劉氏的語氣,二人能聽出來祁政是動了怒了的。可是對于趙晴若,祁政卻還未說過半句話,看不清態度。
晨光未亮,趙晴若就起了。與其說是起了,不如說是徹夜未眠。
平素這個時辰,她應該在為祁政穿衣了。可是如今,她卻不敢去看一眼。
或許自己就此安分,才是最好的。
……
“如今有曾老先生相助,想必晉州之事很快就能平復。”從宣政殿出來,張遠隨在祁政身后,邊走邊道。
祁政心中想著今日所見祁謹的眉間愁容與發中多生了許多的白發,道:“父皇仍舊精神抑抑。”
張遠嘆道:“皇上自太后去后,悲痛于心,便一直不振。太醫在靜心養護著,許是再過些時日,皇上能恢復精神。而此時,王爺更是要多多防著小人生亂。”
張遠頓了一頓,想起今日所商談的事情,道:“說來殿下此策奇思精妙,臣愚笨,于此無可助力,心中不甚羞慚。”
“曾老先生早已辭官,其中關系連本王都不甚清楚。卿不用自慚。”祁政回神說道。
念起獻策之人,祁政又道“不過獻了此計的人,卿可知是誰?”
張遠本以為是祁政自己的計策,聞言才知不是,便猜道:“許是王爺身邊的高人。”
祁政緩了腳步,眼眸輕輕瞇起,道:“是朝云。”
“王妃……”張遠微驚,復而定下心神道:“王妃身在宮中多年,應是知曉曾老先生。此番倒是王妃的功勞。”
“只是。”張遠低頭,蹙眉開口道:“有一言即便逾矩,臣仍要上奏。望王爺謹記昔楚姜之鑒。古有訓,后宮不得干政。”
祁政聽罷,眼神微冷,回道:“本王知曉。”
“卿認為如今趙家如何?”
張遠見祁政并未發話責他多言卻是說起另一事,微微一愣,道:“趙家是朝中武將砥柱。趙崢定守南域,趙辰在京為王爺所用,而今雍州統兵換任在即。趙家暫不當憂。”
祁政輕笑,道:“卿所言甚是。”
“諸棋于掌,疑人不用。卿多慮了。”
張遠腳步一頓,垂頭敬道:“王爺英明。”
祁政輕輕頷首,上了宮外馬車,吩咐道:“去一趟范府。”
晉州之事解決計策已定,但還有些細節需要敲定。祁政昨夜花了一晚研究了晉州局勢與曾老奉上的地圖之后,決定一舉將背后之人也整頓一番。
原定范云要去晉州平亂,但如今祁政改了主意,便決定讓他的副將主平守軍,而范云取道晉州,趕著那些匪徒,去替他拜訪一下還在養病的六哥。
他一步步走到這個位子,不會給人插手的空隙,也不會給其他人不甘的機會。
……
“你確定劉氏是因為妄議王妃被罰的?”
王府偏院,杜氏靠在床榻上問道。
床前婢女回道:“是。劉氏暗指王妃涉政。王府書房那邊從昨晚到現在人人噤聲,都不敢亂說話。王妃今日也是在屋中悶了一天。”
杜氏聞言,輕輕笑了起來,頓覺得身上爽利了不少。
“我倒是小瞧了她這一張嘴。”
身份高貴如何?知書達禮如何?到底會被這身份困住手腳。只有她這樣卑微仰望著王爺的人,才能真正陪在王爺身邊。
聽著旁邊的院子似乎隱隱傳來了哭喊之聲,杜氏臉上的笑越發嬌艷。
日暮云紅,飛鳥過山林,啼著晚霞。
已經到了晚膳時分,趙晴若坐在桌前卻遲遲沒有動筷子。
“王妃午膳便沒用多少,現在還是吃些東西吧。”于慎見狀,對趙晴若勸道。
趙晴若輕輕搖頭,“不用。”
竹容看她這幅模樣,心中不忍,道:“王妃若是還想等王爺,不如便讓廚房多做一些,奴婢們陪您等著。”
“也不用了。”趙晴若道。她今日特意吩咐了廚房給書房那邊單獨做了飯菜。自己這邊便先用了。因為她不知道,祁政會不會回來與她用膳。
議政一事,說大則大,可如果祁政沒有放在心上,便也只是夫妻閑談。而如今他沒有給她一個明晰的態度,她便也不知該不該請罪降責。
也許她應該先去請罪的,可是她還想再等一等。祁政娶她的原因,她清楚,而他更是明白。她嫁給他,便是趙家做了決定站在他這一方。
她認識的祁政,為夏家求情,替哥哥送信,與范云稱兄道弟。如果他當真疑心如此之重,他便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步步為營,謀中有義的七皇子了。
或許,她該主動打破這個僵局。不論如何,她是他的妻子,她該告訴他,不必疑她。
“將菜撤……”
“朝云今日怎么這么早就用膳了?”
趙晴若話未說完,便見祁政進了屋來。
“王爺怎么……”趙晴若見了來人,一時驚詫,久未回神。
祁政卻是淡然回道:“今日在范云府上待久了些,忘記遣人回來與你說了。”
一旁的竹容和木錦見了祁政過來,面上不禁露出喜色。
“奴婢這就讓廚房加菜。”
趙晴若卻還愣著,待看祁政自然地落了座,才出聲道:“是妾身沒有安排好,耽誤了王爺。”
“妾身往后,定會更加周全小心……”
趙晴若話未說完,祁政便打斷了她,說道:“今日本王將曾老的計策呈于父皇。得了父皇首肯,范云明日出兵晉州,不日便能息事平亂。”
這是……主動和她說起了朝政?
趙晴若低垂著眼,思緒翻涌卻不敢妄自接話。
祁政瞧著眼前人的神色,想起昨夜自己未歸,怕是讓趙晴若生了憂懼,便又道:“劉氏妄議誹謗于你,從此禁足于偏院,往后份例也減半吧。”
趙晴若聽罷,低聲應了一句是。祁政這是說沒有惱她,只是惱了劉氏嗎?
趙晴若心中松了口氣,陪著動了筷子,但是仍舊不敢多言。
祁政看著她比平日更加安靜的模樣,心中輕輕嘆了口氣。昨日也許,他該回來,讓她安心……
用過晚膳,按照平常,祁政便該去書房處理政事。可是今日祁政卻沒有動身,元德帶著一眾仆從將書房的筆墨紙硯統統搬至了臥房一側的隔間之中。
“王爺這是?”趙晴若見狀,不禁問道。
“書房地偏人雜,本王安不下心來。往后便在此處處理事務。”祁政輕輕回道。
其實建府之初,祁政便是再這里看書理政的。一個人這樣也方便。后來此處修繕,他便移去了書房,便也懶得再移回來,
可如今覺得,還是移回來的好。反正整座王府都是他的,他不必多心去疑防他人。
趙晴若知道此舉是出于信任,心中微動,但嘴上還是道了一句:“王爺,這樣不合規矩。”
祁政看著她的眼眸,道:“規矩也都是本王定的。”
趙晴若聽了此話,突然抿嘴笑了,眼眶微熱。
她看著祁政的眼,看清了那眼底的淡然與堅定。
他是信她的。不,也許他不是信她,他是信自己。
但是無論如何,他不在乎她插嘴政事,他仍愿意待在她身邊,甚至愿意主動與她靠近。
即使此時兩人之間的信任還不夠深厚,但往后時光漫漫,這份相伴時的安心與信任,總會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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