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姑娘?”
單從這襲颯颯如風的背影和竹笠輕紗的打扮,荀赫就對眼前人的身份猜出了七七八八;加上這柄青銅劍,更是對之確定了九分。
“……”
而眼前人聽到荀赫的詢問,嘴角微微勾起。她從容不迫地摘下斗笠,取下面紗,再隨意往邊上一丟,半束半披的長發剎那起舞,寡淡清澈的容顏顯露而出。
喬歌。
——從長生谷上悄然離去,只留下一封寥寥數語的告別信,至今已過去七日。
荀赫望著喬歌亭亭而立的身影,心頭沒來由一陣緊張。他張口道:“喬姑娘,你怎么……”你怎么會出現在這?之前又為何要離開長生谷?
可喬歌沒讓他問下去,她抬手,示意荀赫暫時壓下疑惑,口中平靜道:“荀小哥,先讓我解決一下……私人恩怨。”
言罷,她回眸的目光向前飄去,并最終鎖定了眼前黑衣獵獵的魔教少主——衛征。
“你小子,很能耐啊?”打量完衛征上下,喬歌嗤笑一聲,“這身行頭,可比在我身邊時,帥氣多了。”
“……”衛征靜默稍許,隨后沙啞地發問:“喬歌,你怎么……沒在長生谷待著?”
——你的身體,應該不被允許離開谷內半步才對!明明已經被噬天侵蝕得那么嚴重……而且,按照谷主所開藥方,你更應昏昏沉沉、神志不清。
“……”
可現在,眼前女子不僅目光灼灼,像是有團火焰在其中燃燒;全身上下仿佛半分不受噬天的干擾,如同一個無比正常的江湖俠客,瀟灑地立于兩方勢力中央;手持長劍,便能輕易地暫緩相抗。
猶見喬歌不僅身體無恙,還顯然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衛征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波動,擔憂之情漸溢于表,眉頭也不由蹙緊。
“呵,為何要待在那?”聽到他這問句,喬歌嘴角咧得更開,嘲諷之意盡展無遺,“難道就在那不停吃藥、睡覺,終日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當個受人監視的廢物?”
喬歌頓了一下,隨后緩緩低眸;再度抬起時,眸中流露出一種陰冷狠戾之色。
“與其那樣,不如讓我當場死去;亦或者,接受噬天的侵蝕,徹底淪為一個瘋子。
“反正,衛旬既然為我二次注入了他的噬天內力,不就是想要我變成如此,再受他所控么?”
“!!”衛征聽言,不由渾身一震,“你……知道衛……我義父對你的所作所為了?”
“廢話。包括我在清平鎮干的好事,我都知道了——哈哈。”喬歌冷笑了兩聲,隨后仰天長望,譏諷的笑容于臉上肆意,“我這個‘魔女劍客’啊……拼盡全力想讓自己走出這團夢魘,偏偏再度重現人間,殺盡無辜,然后繼續——世所不容了。”
衛征眼角一顫,心口傳來一陣窒息般的揪痛,令他登時說不出話來。
“對了,衛征,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這些事的嗎?”
喬歌盈盈笑望著衛征,仿佛有什么潛藏心口許久的話語,即將流露而出。
“那個晚上,就是你出走的那個夜晚,”喬歌淡淡道,“衛旬借我身體與你對話,勸你回他身邊的時候——我是醒著的。”
“?!!”
“很驚訝?哈哈,的確,你們都不知道噬天的能力——除了控制被侵染者的能力外,還有一個能力,那就是【入夢】。之前在九皋山他就做過一次;
“衛旬在與你對話前,先入了我的夢,把我在清平鎮的一切遭遇,都在我眼前重演了一遍;
“隨后,他操縱我的身體與你對話,借我之口道出了他對天下形勢的分析;而我雖不能自控,可意識卻無比清醒,清醒地聽著他是如何蠱惑你、威脅你;
“最后……他放棄操控,將我神識與身體合一;而我雖然清醒,卻選擇了裝睡,靜靜地聽你在我耳邊道別,然后離開,走向了一條……與我們彼此對立的殊途。”
說到這,喬歌苦笑了一聲,看著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衛征,她輕聲道: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放你離開,而不起身阻攔你嗎?”
“……為何?”衛征開口,嗓音聽起來十分干澀。
“因為,在我從衛旬口中得知我的噬天之力已經極難清除之時,我……真的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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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前,衛征離開的那個夜晚。
喬歌在確認衛征的離去不是玩笑,而是鐵一樣的事實后,她終于睜開了眼。雙目無神地盯著空洞的天花板,像是要將它一眼望穿。
“為什么……我沒能……阻止他呢?”
“明明,不想他走的……不想他再回到那個魔窟……”
“我分明,要他做回他自己,坦坦蕩蕩地活于世間,不必再忍辱負重,做些違心之事……”
“為什么……為什么?!”
她猛地起身。
本該因藥物作用而混沌不堪的大腦,此刻卻是響起兩個聲音——一個,是她無比后悔的捫心自問;另一個,卻是衛旬對她、對衛征說的各一句話:
【廢除武功時身體崩潰而死,成瘋成魔后正道不容而亡。喬歌,你已經無路可退了。】
【衛征,除了死亡、除了瘋魔外,還有別的方法救治喬歌。想知道的話,就回到我的身邊,重任逆天教少主一職。】
——是了,她之所以任由衛征踏入死穴、萬劫不復的理由,正是在被宣告無藥可救的絕望之中,衛旬給予的那一點點零星的希望——喬歌除了這兩個悲慘下場外,還有第三條出路。
前提是,犧牲衛征。
于是喬歌在那個不給她太多思考時間的夜里,選擇了這個方案。
她自己都沒料到,自己竟會作出如此自私的決定。
明明,她堅持了這么久為衛征正名、她決心盡失武功也要祝愿衛征為自己而活;可在此刻,她終于抵抗不住這份大起大落的絕望與希望,然后選擇了自己。
這算……什么呢?
這份詭異又微妙的心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她見司馬白露在自己面前演繹出標準的微笑,說著編撰的謊言,生怕自己因為知道真相而痛苦難耐、走火入魔,一種苦澀而諷刺的意味涌上心頭。
——其實呀白露,我不僅早就知道真相,還任由衛征犧牲自己去救我了哦!
我其實沒你想得那么脆弱,現在情緒不僅平靜,甚至還能裝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噬天更是在體內安穩得很,一點點蠢蠢欲動的欲望都沒有呢!
這樣想著,她任由白露和荀赫一左一右攙扶,進了谷主的靜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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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這樣子,如果我今日不好好調理,你出了我這大門,就能瘋了。”
進屋,剛一坐定,谷主便氣定神閑地點了柱安神香,微微一笑道。
“……”喬歌沒說話,但聽谷主這番意思,怕是已經知曉了七七八八。
被看穿了也無所謂,喬歌索性坦然一笑:“我本以為自己是個意志堅定、從不言棄的性格,即便一個多月前我自己選擇放棄武功,那也不代表我屈服于命運。
“可現在,在這最緊要關頭,我卻徹底退縮了,只想著保全自己,犧牲他人,還是那個我最在乎的人……我還真是,可笑呢。”
“命運無常,人亦因之而多變,這沒有什么。”谷主淡淡一笑,“就算一時屈服,也不能否定你的全部。”
“哈,謝謝谷主安慰。屈服就是屈服,我沒必要否認自己的失敗,也沒必要抱著僥幸心態。”喬歌苦澀地道。
“我并沒有安慰你。”聽到喬歌低落的聲線,谷主聲音漸漸沉下,“你也并沒有失敗。”
“……衛征走了,”喬歌頹然道,輕輕念著那個灰衣獵獵的名字,“他走了。”
——衛征回歸了魔教。
這意味著,多年前她便精心謀略的計劃,這些日子這么多人共同付諸的努力,已經全盤皆輸。
“一時失敗不代表一世失敗;一時屈服于命運,不代表一世屈服。”谷主聲線依舊平靜,“你難道不想知道,衛旬所說的治愈你的方法,是什么?”
喬歌一愣。
“梳理經脈、順通穴位,不再排斥噬天,任由噬天與內力相互融合。然后……學著如何控制它,掌管它,也就是……修煉這套邪功,”谷主低沉道,“這是你不失卻武功,同時也不成瘋成魔的唯一方法。”
“!修煉……噬天?”喬歌瞪大了雙眼,“治愈它……就只能任由它像疫病一樣感染全身,然后再讓自己掌控?”
開什么玩笑?!
“的確,聽起來很瘋狂,但這是我診治你這么多天,想出的唯一途徑。因為這種侵染內力影響神志的邪功,正常人可是撐不了幾天就會死的……但你沒有。”谷主道,“這是否意味著,你的身體或許存在修煉它的可能性?”
“這、這怎可能……也太可笑了點吧?”這個武功我抵制了十二年、也坑害了我十二年,現在要我修煉……喬歌于極度驚詫中木然地搖頭,“……我體內,還有一套與它相斥的瓊冥心法,如果再修煉噬天……誰知道,后果如何呢?”
“取決于你。”谷主道,“這很危險,但或許,真的是你唯一的希望了。”
唯一希望么……喬歌有些呆滯地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突然覺得這一天之內發生的事,簡直不能用大起大落來形容了,簡直……戲劇性反轉到,啼笑皆非、令人發指的程度!
“哈……哈哈……”驚愕到無語,喬歌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只好干笑幾聲,以緩解現在過分靜謐又壓抑的氛圍。
谷主沒有打斷她,依舊微微笑著。
最后,等喬歌的笑聲停止后,谷主這才開口道:“喬姑娘,我問你——中原與魔教一貫是不死不休,對對方的武功更是憎惡到了極點。如果修煉了魔教武功后,是否就意味著你向魔教屈服了呢?”
“……”喬歌笑意仍殘存臉上,她反問道:“谷主以為呢?”
“我以為啊……”谷主笑容更甚,“如果別人修煉,或許有可能是屈服墮落,淪為魔教孽徒,
“但你,鐵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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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谷主。”
回憶就此戛然而止。喬歌看著晚霞漫布的蒼茫天空,嘴角攜著一絲滿足的微笑,緩緩閉上了眼。
——這大概,真的是我——唯一的歸途了。
隨后,她釋放了全身刻意壓制的經脈穴位和內力流動,任由噬天之力順流而下,奔騰不止——直至化作無盡的黑色氣息,纏繞肆意,將自己周遭上下,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縱有狂瀾,”
“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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