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死人的深溝內有鬼火，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駭不倒姜文明，他十一歲在匪窩里時，就曾跟三個死人睡在一起，那時候他駭得要死，哭了一整晚上。

    但這種事遇多了后，就可以把死人當枕頭枕著睡覺了。

    伸腳踩在下面一塊突起的石頭上，姜文明猶豫了。

    他陡然感覺到是不是有個鬼慫恿著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跑到這兒來，非要下去看個究竟，本能的回頭朝四周打量。

    天上皓月當空，銀白色般的月光灑在地上，如白天般亮，花草樹木都看的清清楚楚，卻非常的寧靜，沒得蟲兒的嘰嘰喳喳聲。

    深山里最能折騰的就是蟲兒了，一到夜晚就開演唱會，雄起雌伏的不鬧騰一夜是不肯罷休的，為什么這兒聽不到呢，難不成它們也曉得這鬼地方很兇，唱著唱著，就會有個什么東西跑外來？

    習慣把墳墓當成家的蟲兒都不來，只能說明這地方特別邪門。

    特別月亮還這么亮，好像一下子能看見底，有全身包了磷的耗子在飛奔，但卻又看不清楚，反而越看，越感覺到下面好像個張大嘴巴的怪獸，就等他一下去，再啪嗒一下合上嘴。

    “算了，老子歲數還小，英年還沒早婚，沒得必要為了好奇，就違背姚遠莊的規定，把小命撂在這兒。”

    仔細沉吟了下，姜文明壓抑住要下去的沖動，站起身拉開褲子拉鏈，朝下面放了一泡尿，屁股一拍轉身就走。

    他很為自己能抵制某種神秘誘惑而驕傲，大師兄說，意志堅定的人，才能做大事。

    姜文明畢竟不是個做大事的人……轉身才邁出兩步，一陣啜泣的哭聲，陡然從亂石坑下面竄了上來，聲音很小，卻又很清楚，而且還是個女人的哭泣聲。

    就像陡然有個女鬼，出現在姜文明身后，一把卡住他脖子，讓他再也沒得辦法前走一步，只有身體有些僵硬的，緩緩回過頭來。

    月光，好像在瞬息之間昏暗了很多，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只有那女人啜泣的哭聲，就像一根針一樣，戳破迷霧，忽高忽低，漂浮不定。

    又像在問姜文明，膽小鬼，你不敢下來嗎？

    “靠，老子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今天無緣無故的折在這兒，早在十三年前就應該被大師兄打死才對。我連他粗暴的鐵拳都挨過來了，會怕你這弄神弄鬼的？”

    恍惚響起的女人嘲笑，激發了姜文明的倔犟，決定不管下面是刀山，還是火海，他要去闖一闖，大不了被大彪子出賣后，大師兄肥扁他一頓，那也比臨陣逃脫好得多。

    要是今天跨不過沒來由畏怯這道坎，姜文明以后再碰到危險時，就會習慣性的逃脫了，會讓人瞧不起的。

    拿定主意后，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姜文明，深吸一口氣，蹲下來兩手支地，伸腳踩在了一塊突起的石頭上，朝下面走去。

    早在十幾年前，他就跟大彪子等人從亂石坑上方石路上走過很多次了，每回都會站住朝下看，能看見壕溝兩邊凸起的怪石，非常好落腳。

    就像大白天朝井底看去一樣，也就是能看到六七米深……亂石坑，就是一個六十大幾度角的坑，十米以下就看不見了，四周聳立的高山，擋住了光線。

    很快，姜文明就到了白天眼睛能看得到的深度，腐臭的氣味更甚，女人啜泣聲也聽不到了，萬籟無聲，警告他最好不要再朝下走了，因為沒得哪個說過亂石坑有幾許深，下面情況又是個什么樣子，有這個必要為了好奇心和面子，就去冒這個天大的險嗎？

    真沒得必要。

    姜文明站穩了，找到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撂了下去。

    啪嗒，石頭掉下地的聲音，從下面十幾米的地方響起，蹦了幾下，就沒得聲息了。

    這就說明槽底不是很深，而且還是石頭地，否則石頭蹦跳不起來的。

    但下去了那又怎樣，下面又沒得褪光的美女等著他。

    好像有女人的哭泣聲，就非要下去瞧一瞧，有毛病啊……風刮過石縫時，那風聲就會產生跟哭聲差不多的聲音，這沒得什么好奇怪的。

    “沒得意思，走了。”

    姜文明認為，他能在大半夜沒得其他人的情況下下到這個深度，就已經比大彪子他們有膽量了，以后也有資本跟他們吹半天牛，要是還有哪個不服氣，那就半夜來這下到這深度看看好了。

    伸手剛準備朝上攀登，那該死的女人啜泣聲，重又從腳下響起。

    這回更清晰，就在腳下十幾米的地方，姜文明相信自己絕逼沒得聽錯，這就是真真切切的女人哭聲，絕逼不是風刮過石縫發外來的，還是飽經滄桑的女人，好像是在墳前哭她夭折的兒子那樣。

    “哪個！？”

    姜文明大喝一聲。

    在差不多是上下垂直的大坑內狂聲喊叫，特殊的環境，聲音會被放大，造成的回聲，甚至都會振動那些雞蛋大小的碎石，就像下雨一樣，從頭頂，腳下掉落，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兒啊……”

    女人的哭聲停了一下，接著陡然抬高了，居然真是在哭她的兒子！

    下面，有人！

    姜文明全身的神經，陡然繃緊，雖說女人邊哭邊說的聲音，囁囁嚅嚅，也許說的就不是這兩個字，但他的潛意識里，卻斷定就是這兩個字。

    “你是哪個？”

    姜文明又大聲責問。

    只有斷斷續續的哭聲，飄忽不定，卻沒得再說任何話。

    咬牙發狠，姜文明決定下去瞧一瞧，即使下面的女人，是個萬年老妖呢，漫長的夜晚沒有睡覺的心意，跟她抵足長談，聽她講述她悲慘的經歷，也是以后跟人吹牛時的資料不是？

    至于真看見萬年老妖后，還還能不能活著爬上去，姜文明不管。

    大師兄說過，他在降生時，東北的天邊，紅的像火燒一樣，這是顯貴人物出生的象征……雖說火燒云的美景，早就不給人當作稀奇事了。

    顯貴人物，是不可能稀里糊涂死在這勞什子地方的，所到之處，也該是萬物躲避才對。

    姜文明右腳下探，如履薄冰，踏穩一塊石頭后，才松開手。

    然后，他身子就陡然朝后一仰，失去平衡，強大的重力，迫使著他急速下落。

    靠，姜文明居然忘記陽光照不到的石頭上，會生青苔的！

    憑空摜下的姜文明，摜在一塊突出的大石頭上，彈起來接著朝下掉落時，在心里暗罵一聲，伸手朝四周瞎抓，妄圖抓住突起的石頭或樹根之類的東西，就算像臘肉一樣懸掛在半空中呢，也比摜下這堅硬的坑底好得多。

    流星趕月間，他才反應過來，剛才撂下來的那塊石頭，并不是掉到了底，而是碰在了這個同樣長滿青苔的突起的石頭上，又彈在了坑內。

    他沒聽到回聲，那是因為下面太深，或是有落葉之類的緩沖過了。

    至于那女人的哭聲，讓他以為就在腳下十幾米處的幻覺，那是因為聲波激蕩在這個突出的石壁后，又折射朝上的。

    他在快速地下墜，沒得任何的著力處，唯一能做的，就是手腳瞎舞。

    當然了，他也能開口喊出一聲凌厲的慘嚎，來告訴下面的深坑，我來了。

    砰！

    這是姜文明在絕望中，聽到的最后聲音，然后什么就不曉得了。

    要是大彪子等人跟他一起來，拿手電一照的話，那么就能看見他睡在足有五十公分左右的腐葉上，屁事都沒得，只是運氣太好的緣故，四仰八叉掉落下來時，后腦正好碰在一個頭蓋骨上。

    還是個人頭才變成的頭蓋骨，骨頭里的成分一點都沒流失，像石頭一樣非常硬，所以才會將他給碰昏死過去。

    依然是死一般的安靜，女鬼的哭聲沒得了，姜文明就像睡在自己家床上，做了個噩夢，夢見有個模糊不清的女人，走過來坐在他身旁，慘白的手指，從他腦門，臉匣，鼻子和嘴上慢慢撫過。

    他用不著睜開眼，甚至用不著開動腦筋去想，也能感覺到這是個女人。

    女人的手，從他下顎上游走過后，站起來扭身走了，又有啜泣的哭聲傳來：“我的兒啊……”

    也不曉得過了多長時間，姜文明的小手指動了下，所有處在昏迷狀態下的神經，用通電般的速度，瞬息之間蘇醒，讓他頭一個感受到了頭疼欲裂的疼痛。

    痛感神經，是人身上最最敏感的神經，沒得之一。

    他緩緩睜開了眼，看見了一面長方形的小鏡子，比橫過來的手機大不了多少，亮晶晶的，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他慢慢地伸手，去抓那面小鏡子，卻抓了個空。

    右手僵在空中，過了一刻兒，姜文明明白那不是小鏡子了，而是月光下的天空。

    那是亂石坑上方的夜空，他躺在最下面看上去，寬達十幾米，長達幾十米的亂石坑，變成了手機大小，根據長乘以寬再乘以高……的公式來計算，姜文明悲哀的發現，亂石坑深達起碼二百米！

    他從二百米的地方落下，居然沒摜得死，這簡直是奇跡啊，就像他的早衰反生長。

    也可能，他的人早就摜死了，現在活著的，是他身體里的魔鬼。

    不過不管怎么樣，只要能活著就是勝利，山不在高，有手就能爬上去……這是劉禹錫說過的，姜文明記得很清楚，只是那個讓他犯呆的女鬼，現在跑哪兒去了？

    還有就是，旁邊遠處響起的沙沙聲，好像春蠶吃桑葉那般，又是什么情況？

    姜文明翻身坐起，慢慢活動了下兩臂，兩只腳，很好，四個小指頭，都在大腦的支配下，靈巧彎曲著，沒得一絲滯澀，大不了就是后腦很疼。

    這算不上事，三歲孩子玩耍時磕破后腦門，頂多也就是放開喉嚨嚎兩聲就拉倒了，他姜文明會不如三歲小孩？

    長吸了一口滿是腐臭氣味的空氣，有些令人反胃的趨勢，快速住嘴，陡然回頭看去。

    一個模糊的白影，在他右手十多米遠處，飄忽不定，閃著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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