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

    秦開陽第五次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依舊端著溫文爾雅的表象，眼底卻劃過一絲不耐煩的情緒。

    又過了五分鐘，沈依云才姍姍歸來，衣服前面的酒漬已經(jīng)干了，呈現(xiàn)暗沉的顏色。

    她身后，剛犯了錯的服務員微微低著頭，似是驚懼得不敢抬眼了。華榮酒店的服務員著裝都是統(tǒng)一的，白襯衫，黑色西裝褲。此時，他的褲腿上有一個很明顯的鞋印，甚至依稀能看清鞋底的紋路。

    服務員手里還拎了一個紙袋，秦開陽看了一眼，收回視線。

    沈依云走到他身邊，軟聲道：“開陽，我的衣服臟了，先陪我去樓上換一下，可以么。”

    秦開陽眼眸冷了下來，他壓低聲音：“沈依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別在我面前耍花招。”

    “我沒有，”沈依云很委屈，她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臟污處，語氣帶著幾分驕橫：“關于你想知道的事情，一句兩句都說不清，你總不能讓我穿著這樣的衣服，在大庭廣眾的坐那么久吧？若是傳出去了，以后別人還不知道會怎么笑話我呢！”

    秦開陽嗤笑：“別人對你的嘲笑還少么？”

    沈依云一噎，心口像是被尖刀捅了一下，臉一下子白了好幾個度。

    她攥緊了拳，掌心都是細汗，她收到身后，悄悄在裙擺蹭了蹭，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把握住這次的機會。

    如果成功了……

    沈依云咬了咬舌尖，疼痛讓她清醒了幾分，她孤注一擲般地開口：“你若是不陪我去，那就永遠都別想知道你問我的那些事情了。”她破罐子破摔了一般，第一次用這種逼迫的語氣跟他說話，“反正，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敢告訴你那些事情了！”

    那些被孔靖嚴令禁止外泄的秘密，除了她這么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家伙，還有誰會告訴別人？

    秦開陽眉頭擰出了很深的紋路，看著她的眼神冷若冰霜，還帶著絲絲狠厲，像極了冰原的惡狼。

    沈依云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指甲深深嵌在掌心，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著。

    她早就知道，秦開陽不若表面那般儒雅，知道他骨子里是狠戾又冷血的。可以前，不管她再怎么煩他，秦開陽也只是冷下臉，或者呵斥幾句，從來沒有用過這種，好像會把她撕碎一樣的眼神看著她。

    恐懼之余，沈依云心底還升起一種很奇妙的成就感，似乎只要看到這個男人因為她，情緒產(chǎn)生了變化，就足夠讓她興奮了一樣。

    兩人僵持了很久，最后，秦開陽寒著臉起身，一言不發(fā)的往前走。

    沈依云大喜，知道他這是妥協(xié)了。

    可她沒高興太久，想到秦開陽一次又一次的應下她這些過分的要求，全都是因為穆瑾玥，她就不自覺地咬了咬牙，對穆瑾玥的恨意又多了幾分。

    “小姐？”旁邊服務員低聲提醒：“您男朋友已經(jīng)走遠了。”

    服務員接觸不到他們那個階層的人，自然也不認識沈家的大小姐和秦家少爺。他剛才在沈依云面前試探著這么稱呼秦開陽的時候，沈依云先是怔了怔，然后就一臉歡喜的應下了。

    沈依云這才回過神，服務員遲疑了一下，問道：“小姐，您和您男朋友，真的只是鬧了點小矛盾么？”

    “不然呢？”沈依云沒好氣的說道，轉(zhuǎn)眸，正對上他的側臉。

    服務員不僅側臉和秦開陽長得像，就連身高也很相似，他一直低著頭，所以秦開陽也沒看到他的臉。

    可沈依云生的矮，哪怕服務員頭都快低到胸口了，她一轉(zhuǎn)頭，就能看到他的臉。

    可秦開陽像了七分的側臉。

    只不過，她從來沒在秦開陽臉上看到過那種帶著討好和小心翼翼的表情。

    這種表情，都是她看著秦開陽時候才會有的，而秦開陽……要么是冷著臉，要么是不耐煩。

    沈依云心底那點怒火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洗手間外，一只蔥白纖細的手輕輕推開門，緊接著，鏡子上映出一張精致中略帶妖媚的臉，和一雙籠著薄薄淡涼、琥珀色的剔透眼眸。

    她走進去，拿起角落里的手機，沒用指紋，直接輸?shù)拿艽a，試了兩次，手機解鎖。

    少女櫻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點開微信，找到備注為“妃雅”的聯(lián)系人，發(fā)了一句話。

    然后她刪了聊天記錄，退出，直接關機，把手機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

    身后響起腳步聲，一道高挑人影走近。

    “穆小姐，這樣可以么？”

    少女回眸，細細打量了一番，微微頷首。

    “叮——”

    電梯停在三十二層。

    門剛打開，秦開陽快步走出來，像是受夠了和沈依云帶在同一個空間一般。

    沈依云小跑著追上去，沖旁邊的服務員使眼色：“還不快在前面帶路！”

    服務員手里還拎著紙袋，他快步走在兩人前方，“兩位客人，這邊請。”

    秦開陽睨了他一眼，正要收回視線，目光突然頓住，他微微皺眉，腳步都慢了幾分。

    總覺得，這個服務員有些眼熟……

    走到拐角處，秦開陽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接通。

    “什么事？”

    他語氣平淡，卻并不生疏，沈依云咬了咬下唇，豎著耳朵聽，卻連對方是男是女都聽不出來。

    不知道那人說了什么，秦開陽看了沈依云一眼，把手機拿開了些，捂著聽筒，冷聲道：“你先去換衣服，我接個電話。”

    沈依云急了：“你要去哪？”聲音矯揉造作，，她刻意拔高音量拖了長音，像是生怕電話那頭的人聽不見一樣。

    秦開陽怎么會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沈依云越這樣，他越是厭惡，直接忽視了她的問題，拿著手機走遠了些。

    沈依云狠狠跺了兩下腳，臉色都猙獰了，強忍下追過去的沖動。

    她也知道，她逼迫秦開陽來陪自己換衣服，已經(jīng)惹他生氣了，不能再得寸進尺了。

    旁邊服務員有些不知所措，沈依云瞪了他一眼，直接把怒火發(fā)在了他身上：“看什么看！”

    服務員連忙道歉。

    沈依云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因為生氣，她踩在地上的力道有些大，幽靜的走廊里回蕩著高跟鞋“噠噠”的聲音，驀地，腳下像是絆到了什么東西，她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都往旁邊栽。

    “啊！”

    沈依云尖叫一聲，好在旁邊服務員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她驚魂未定，心跳都快暫停了，條件反射的抓緊他的手臂，力道很大，幾乎要把他掐出血來。

    服務員不敢躲，忍著痛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沈依云穩(wěn)了穩(wěn)心神，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她一抬眼，卻對上服務員關切擔心的目光。

    是她從沒在秦開陽臉上看到過的眼神。

    哪怕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秦開陽，哪怕覺得他和秦開陽相差甚遠，沈依云也還是微微失了神，目光不自覺帶上一抹迷戀。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冷漠的把人推開，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吩咐道：“接著帶路吧。”

    拐角正好擋住了視線，秦開陽并不知道這邊發(fā)生了什么，不過，就算他知道，也不會在意，甚至巴不得沈依云“移情別戀”，別再纏著他才好。

    秦開陽靠在窗邊，俯瞰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旁邊沒人了，”他問：“有什么事？”

    “啊，”彭燁霖撓了撓頭，看向旁邊的人：“不是我找你，是妃雅，她要找你。”

    “鐘妃雅？”秦開陽皺了皺眉：“她找我？”那女人找他，次次都是為了沈依云的事情，弄得他也十分不耐煩，可現(xiàn)在沈依云就在他旁邊，鐘妃雅還找他做什么？

    彭燁霖也不知道鐘妃雅為什么找要秦開陽，還非要讓他打電話，索性直接把手機遞給鐘妃雅了。

    鐘妃雅遲疑了一下，接過手機問他：“你旁邊有人么？”

    這問題，彭燁霖剛才也問過，所以秦開陽才支開了沈依云和服務員。

    “沒有。”

    說完這兩個字，他靜下來，等鐘妃雅說話。

    “就是……那個……”鐘妃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低下聲音，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就是隨便問問……”

    隨便問問？

    秦開陽眸光冷沉：“鐘妃雅，”這一聲，已經(jīng)帶上了隱晦的警告意味，“你別以為有阿霖護著你，就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了。”

    鐘妃雅一聽這話，頓時就惱了。

    她也是個大小姐，家世不俗，聽慣了阿諛奉承，再加上秦開陽知道彭燁霖喜歡她，平時對她的態(tài)度雖然不算好，但也稱得上客氣了，這么冷不丁的警告她，她脾氣一下子就燃起來了。

    “不就是耽誤了你一點時間么，至于么？就你的時間金貴？你以為我就很閑么？”鐘妃雅捏著手機，怒氣沖沖地喊道。

    旁邊的彭燁霖一瞧這架勢不對，連忙伸手，準備把手機奪過去。

    鐘妃雅正氣著，見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想都沒想，直接一掌拍了過去，“搶什么啊？我還沒說完呢！”

    她沖彭燁霖吼完，又對著話筒道：“要不是因為依云，你以為我想搭理你啊？一天天就知道端架子，你……”

    話還沒說完，那頭的人直接掛斷了。

    鐘妃雅氣不打一處來，再想到平時他對沈依云那冷淡又不耐煩的態(tài)度，直接把手機扔出去了。

    “啪”的一聲，手機落在地上，鐘妃雅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這不是她的手機。

    不過只是一個手機而已，彭燁霖平時送她的東西，隨便一件就抵得上十個手機了。

    “抱歉啊，”她沒什么誠意地道著歉：“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秦開陽他太氣人了。”

    若是以前，她只要一道歉，彭燁霖準說沒關系，然后再想著辦法哄她，可這次，她說完了許久，身邊的人也沒有動靜。

    鐘妃雅有些奇怪地皺了下眉，轉(zhuǎn)過頭，只瞧了一眼就愣住了。

    彭燁霖坐在沙發(fā)上，那張邪肆帥氣的臉微沉，一雙眼眸沒了以往的討好，反倒是帶著幾分冷漠釋然。

    那是一種他從未在鐘妃雅面前表露的神情。

    鐘妃雅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生氣了？”

    這話的語氣，不若以往的驕橫和高高在上，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沒有，”彭燁霖嘴角扯出一抹淡涼的笑意，“只是，覺得已經(jīng)夠了。”

    鐘妃雅驚愕：“什么？”

    “我說，已經(jīng)夠了，”他始終沒有撇開眼，眼底也始終冷漠，漸漸的，蒙上一層自嘲譏笑：“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已經(jīng)夠多了，而你，也揮霍的夠多了。”

    鐘妃雅怔忪地看著他，表情是毫不掩飾的震驚和無措。

    她本就生得普通，勉強算得上小家碧玉，雖然氣質(zhì)不俗，但平庸的容貌終歸是減了幾分顏色，此時表情有些失控，看起來就更加平淡無奇了。

    彭燁霖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鐘妃雅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慌忙起身追了出去，卻沒看到他的身影。

    “媽的！”鐘妃雅惱羞成怒，忍不住罵了一句：“牛氣什么啊！不就是一個手機么，賠你就是了！你等著，以后你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她罵夠了，舒坦了，深吸了兩口氣平復情緒，然后才離開。

    腳步聲漸漸走遠，拐角處，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了出來，那張邪氣俊朗的面容上只余嘲諷，再無半點留戀。

    華榮酒店。

    秦開陽掛斷了電話，臉色冷寒。

    他實在是想不通，彭燁霖為什么會喜歡上鐘妃雅那個蠢貨。

    長相一般，身材一般，只有腦子不一般。

    不一般的蠢！

    秦開陽徒然想起來彭燁霖曾經(jīng)跟他說過的話。

    彼時，邪肆俊美的少年又被心上人拒絕了，他懨懨地窩在沙發(fā)上，一瓶又一瓶的烈酒往嘴里灌，像是喝水一樣。

    他搶過了他的瓶子，問他，為什么不換個人喜歡。

    他喝得爛醉，雙眼迷離，腦子也不清醒了，半天才回答他。

    “喜歡就那么多，等她什么時候把我的感情揮霍空了，我就不喜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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