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厲云原來正站在靠西側一群人的當頭，面部隱于燈火之外。此時他踏前一步站了出來，似不懼被人看出來歷，并未易容。嘴角漸漸翹起，露出了慣常掛著的豪邁的笑，其中卻還含著些許的不屑與復雜。

    這次聲東擊西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這么離開也可以了吧。冷厲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氣，卻仍有些遺憾。

    自九陽教那次泰山重創(chuàng)以來，青陽宮一直韜光養(yǎng)晦、休養(yǎng)生息，同時也加強了與盟友白衣教的協(xié)作。年來，青陽宮與白衣教暗中聯(lián)系多次，原因無他，就是因為白衣教在南楚的分點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尋常的異動。南楚調(diào)動了部分兵力，進駐充斥瘴氣的象郡寧城附近的山林，似乎在暗中運輸某些密不可宣的物事。司徒家的族人卻紛紛調(diào)離原崗，集中到了南楚國都衡陽，又或直接進了軍中任職。白衣教的暗探欲進入探明，無奈山林間有高手駐扎，于是向青陽宮發(fā)訊求助，他于是接命，而此行目的則有二。

    其一，引開九陽教的戰(zhàn)斗力或注意力，方便白衣教暗中查探。這一點，似乎已經(jīng)做到了。

    其二……

    他漸止了笑，冷冷與對面為首的紫衣人對視，那人氣焰真是囂張，雖并不叫罵，臉上卻都是鄙夷嘲諷之色，顯然對于將他們驅逐出境一事志在必得。

    只是不論對方如何惺惺作態(tài)，也不會再有任何一人能給與他那樣的震撼，不會像那個少年一般觸動他已過不惑的心智。

    神志雖然緊緊鎖定著對方的眾人，神思卻不由浮現(xiàn)出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是宮主在追截南楚細作的途中遇見的。被帶回宮時尚且矮，沒顯露出要拔個長高的跡象，大約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據(jù)那少年是戲班子里的武生學徒，那日正被他的師傅嫌棄。宮主恰巧路過，因見他老實可愛，兼且骨骼清奇難得一見，一時興起便帶了回來。

    少年初入青陽宮時，令人有一種十分難以言傳的奇怪感覺。

    他傻也并不傻，那些曲藝手段就學得一板一眼的。可他不傻又不過去，因為別人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就像沒有自己的取舍與感情的傀儡，盤地照做。以至于半年間便有數(shù)次被宮主的其他妻妾公子耍著玩，闖出了好些不大不的禍事。

    這樣的傀儡少年，宮主卻要封他為三公六院十八室之一。

    冷厲云當時曾反對過，后來才想通，這樣也未嘗不好。畢竟對于掌控欲極強的宮主來，那個少年大概是最好的臨時玩偶了。再十八室地位低下，隨時可以替換，他也便沒有再反對。

    可是事情總有出人意料之處。半年之后那少年落了一次水，昏厥了一日后再醒來，似乎有些變了。

    那年中秋，原毫無感情的少年，直面著青陽宮上下人等，不亢不卑地向青陽宮主遞上了一張寫好的素箋，不數(shù)日，就成了宮主的貼身廝。

    對于他的轉性，不是大家都沒有懷疑。宮主與幾個在宮中管事的，都暗暗盯著少年的舉動。是過了時日，就是發(fā)覺這少年的不簡單。遇人不卑不亢，遇事不緊不慢，偶爾還會有一些淘氣……他們觀察了許久，始終不見異動，才終于漸漸放下了疑心。

    畢竟有哪個別有用心的人會特意轉了性子惹人疑心的？或許，他性就應如此。初來時的些許木然，大概也只是因他不適應環(huán)境的驟變吧。

    宮主逐漸露出了不帶掩飾的笑容，他與陳總管也逐漸接納了那個少年。可就在此時，又遇激變。

    ……

    自那場血肉橫飛的突襲中留下命來的幸存者們都不會忘記那個少年。一桿橫笛，一襲藏藍寬袍，颯颯風中一曲吹響，原是九死一生的爭斗，便如此形勢逆轉。

    而后便是離別，少年棄了一切恩怨，帶著一身傷毒獨自離去。

    起來，他還欠著那少年兩條命。一條是生死至交陳家旺的，沒有少年解毒，至交不會從毒王成名的劇毒之下奪回性命；一條是自己的，沒有少年那專破九陽教的兩曲笛音，他大概只能力竭戰(zhàn)死吧。不單只他，青陽宮上上下下，都欠著那少年一份人情。

    可是……少年離去時，卻已經(jīng)中了無人能解的冰魄凝魂的毒。

    大概就連發(fā)起三年前那場巨變的司徒氏，也無法想象竟改變了這許多人的命運走向。

    宮主那時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只一回神，便轉身展開身形追去。

    路上發(fā)生了些什么，沒有人知道。總之直到第二天暮靄晚沉，宮主才回來。慣常被隱沒于面具下的臉那時卻空無一物。

    他還記得，那日打開門從外回來的宮主背對著紫紅低垂的天幕，臉上的神色淡淡的，讓人看不清究竟如何，只是十分平緩地了一個字：“追……”

    十日間，青陽宮上下連同泰山下的佃戶佃農(nóng)齊心協(xié)力，翻遍了轄內(nèi)地界，卻一無所得。

    那日，宮主在迎風的暖亭里坐了一整夜，而后便回到臨淄泰安宮，恢復了東齊七皇子的身份。

    東齊的民眾也許還在為這位失蹤多年的皇子總能得以歸來而慶賀，只有青陽宮的人知道，這一切只是為了能夠動用宮廷的力量去尋找一個人。

    梅若影……司徒若影……不論是姓梅，還是姓司徒，大概再也不會抹殺掉那少年在宮主心中的存在。

    只是如今已過三年，三年……

    算著已經(jīng)過了冰魄凝魂的發(fā)作期。明面上的懸賞也停了，可是就算宮主口中不，他和陳家旺也都能感到那猶自抱著希望的心情。畢竟司徒若影曾經(jīng)解了毒王的飛雪凝香。

    或許，也能解了冰魄凝魂。

    聽聞在南楚象郡的寧城開張的一泓閣，為了與楚芳樓一競高下，推出了一名善琴善詩的頭牌倌。據(jù)光以琴藝舞技論，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而在聽到那倌的藝名后，宮主只是淡淡地了三個字：“鄒敬陽……”

    冷厲云當時似看到了一條逐漸顯露的脈絡——那名字正是若影在地牢中曾過的。

    也許是由梅若影所易容吧。但如果是一流的易容術，那也只有真正相熟的人才能看得出來。

    于是他便自請接了這個任務。

    然而到此等了四五日，卻始終未曾得見。倒是在此地潛伏了一季上下的六是見過了燼陽其人，不但如此，還見過一個與若影同名同姓的仵作，可惜都不是他們所尋找的那個青年。

    冷厲云并未放棄希望。也許還有萬一的僥幸，他希望能親眼一見，才好做確定。畢竟如今的六不是原來的六了，他如今是被人稱為黑鞭斷刃的廖毅，已經(jīng)隨林海如入了白衣教，有時話也會不盡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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