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止了血,箭鏃上的毒亦不礙事,然將如此歹毒的三勾鐵箭取出,也不是一件易事。如今寺中并未有麻沸散,亦無趁手的礬刀可用,著實是件棘手的事。
月玦蹲在謝容身前看了幾番,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抬頭看了眼司馬賦及,見他定定凝視著箭尾上的白羽,深邃的目中似碎了浮冰。
“玦,不用再考慮了。”
疼痛自肩頭蔓延,謝容臉上已凝了一層虛汗,他動了動失色的唇,催促道:“直接動手拔出來,我撐得住。”
“若非普通箭鏃自然可以拔出,只是此箭倒刺緊勾你皮肉,冒然拔出你這肩膀恐要血肉模糊,且疼痛亦是難以忍受的。”
謝容虛弱的咧嘴輕笑一聲:“不礙事,玦,動手罷。”
見月玦依舊未有動手之意,謝容緩緩抬頭看向司馬賦及,說道:“你若實在下不去手,來,司馬賦及,本公子給你這個機會,你用力些,看我能不能痛的叫出聲來。”
司馬賦及看了他一眼,未說話,也沒動手。
見二人面色皆是為難,謝容搖頭低低笑了。未幾他兀自抬手抓了箭身,月玦與司馬賦及尚來不及阻止,謝容緊咬牙關揚手便將羽箭拔出。
排山倒海般的驟痛激的謝容沉聲一呼,痛到麻木的身體坐不住向前癱去。月玦抬臂將他扶住,方止了血的傷口頓時皮肉開綻,隨著謝容胸口劇烈的起伏汩汩滲著鮮血。月玦自袖中取出銀針刺在他傷口周圍,余痛蔓延席卷四肢百骸,他已察覺不到銀針刺入**的輕微痛感。
謝容微微正了正身,緊握箭身的骨指直攥得骨節發白。他費力屈臂將那沾了血的三勾箭置于眼前,甚是不屑地輕笑幾聲,俊秀的臉上豆大的汗水簌簌落下。
“不過...如此。”
月玦輕撫了撫謝容早已被汗水濕透緊貼在面上的墨發,濃郁的血腥氣繞在鼻端,那片灼熱的腥紅燙進心里,燒得生疼。
司馬賦及將一枚藥瓶遞給月玦,他常年在外行軍打仗,金瘡藥不離身。
緊攥的手掌緩緩松開,箭鏃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謝容身肩一松昏沉過去。司馬賦及上前與月玦幫忙把他抬到床上,將他傷口清理后敷了藥包扎起來。
秦樓安從粉黛口中得知她與謝容在上山的路上發生的事后,遂帶著換了采桑一身干凈衣衫的粉黛到了謝容房中。
若非因救粉黛,依謝容的功夫恐也不會受傷,是要好好謝謝人家的救命之恩。
但見謝容房中沒人,她便料到應是在月玦處。方行至門口,便見司馬賦及一身冷厲的站在桌旁,手中拿著一只修長鋒利的箭。
見她來此,司馬賦及冷如刀的眼神兀然剜過來。
秦樓安心膽一顫,他看她的眼中,竟有毫不遮掩的殺意。
是在責怪她將粉黛交于謝容害他受傷之事嗎?
秦樓安定了定神,斂目避過司馬賦及冷寒的目光進了屋中。一股濃郁的紅腥氣傳來,再看地上凝結的血,謝容應是傷的不輕。
月玦見她進來,將擦拭了手上鮮血的手帕置于地上已成血色的盆中,朝她走來。
見立在門口有些局促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人,又見一旁司馬賦及冷冷盯著她,月玦緊繃的臉微微動容,本就墜沉的心又似被人狠狠揪住。
“公主怎的過來了,粉黛姑娘可有大礙?”
柔如煦風的聲音在身前響起,秦樓安微微抬眸看向月玦,見他面色雖有些蒼白,但卻不似司馬賦及那般冰冷。她心下好像松了一口氣,壓在心口的巨石也輕松了不少。
“粉黛無甚大礙,只是受了一些皮肉傷。”
見謝容昏睡在床上,秦樓安看了眼司馬賦及,又看向月玦。
“幸得謝容公子相救,粉黛才保得性命,現下我帶粉黛前來是想謝過謝容公子的。因救粉黛而害的謝容公子受傷,實為過意不去。待謝容公子醒來,我與粉黛再行道謝。”
“人有旦夕禍福,出了這等事誰也不曾預料到,公主莫要過于自責。”
月玦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她不知道他只是想客套的應付她幾句,還是真的不怪她。只是自她進來,一旁司馬賦及凝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未曾緩和過,寒意滲進她的心里。
她微微偏頭看過去,司馬賦及毫不避諱地與她對視幾息后,將手中血箭遞到月玦身前。
“白羽三勾箭,朝廷龍武衛的專用配箭。”
司馬賦及冷冷的聲音落下,秦樓安心下一驚,她知道司馬賦及雖未挑明,但他的意思是說這支射傷謝容的箭是龍武衛的專用配箭,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襲擊謝容與粉黛的是朝廷的人。
難怪適才司馬賦及看她的眼神洶涌著殺意,他莫不是認為是朝中之人射傷了謝容,射傷了他的師弟?
雖然...她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父皇派人動的手,可先前父皇對謝家已有不滿倒是真的。
月玦聞言面色亦有輕微的驚愕,抬眸看了她一眼后,自司馬賦及手中接過那支箭。
“此箭當真為龍武衛專用配箭?”
司馬賦及點頭:“數月前,皇上因不信任我,任尉遲宏為副將,率五千龍武衛隨行監視,所配便是此箭。”
秦樓安看向司馬賦及,縱然父皇忌憚他之事是實情,他心生不滿想要抱怨亦是人之常情,可他竟膽大到當著她的面說出來,就不怕她將他適才之言告之父皇?
“司馬賦及,我父皇命尉遲宏率龍武衛隨你出征函谷關,實為助你,怎會是讓他監視你?”秦樓安沉聲嘆了口氣,說道:“雖我父皇對你確實有失公允,然他在行軍打仗這等事上,又怎會與你心生嫌隙?是你多心了。”
“監視我之事,是尉遲宏親自于軍中大肆宣揚。”
秦樓安聞之默然,司馬賦及向來連敷衍她的話都懶得說,現下愈加沒有必要說謊騙他。且他適才之言,意思便是她若想知道真相,可尋軍中之人尋問。
“如今騁平軍遠在西南,五千出征函谷的龍武衛毫發無損守在洛城,公主想問便問。”
說及毫發無損之時,司馬賦及冰冷的語氣重了幾分,秦樓安發現問題所在,問道:“隨你出征的五千龍武衛毫發無損,莫非他們并未上過戰場?”
若一直守衛洛城的龍武衛征戰沙場,且不說毫發無損,縱是全軍覆沒都是有可能之事。
司馬賦及沉聲嗯了一聲,“不上正好,濫竽充數。”
數月前函谷一戰中,尉遲宏以龍武衛乃皇城都衛為名拒上沙場,率五千龍武衛于帳內駐扎修養,不曾上的沙場半步。騁平軍浴血奮戰,尉遲宏作壁上觀,就連抓到筋疲力盡的楊昭,亦是僥幸之事。
聽司馬賦及言語中毫不遮掩譏諷之意,秦樓安未曾反駁。
論作戰經驗與對敵戰術,龍武軍絕不可能與常年征戰的騁平軍相提并論。若強行將龍武衛塞入軍中,恐成薄弱大患,確實是濫竽充數。
一時房中眾人不言不語,月玦又端詳了幾眼手中三勾白羽箭。
“此箭雖為龍武衛專用配箭,但卻不能憑此一箭斷定襲擊謝容與粉黛的人是龍武衛。或許是因龍武衛軍內監物不嚴以致軍械外泄,亦或者是有人故意仿造三勾白羽箭射傷謝容,若當真是因后者,那其目的便耐人尋味了。”
秦樓安聞言,腦中兀然閃過一個名字——代朝祁。
她與母后出洛城之際,曾聽綠綰說父皇擢代朝祁為龍武衛上將軍。龍武衛軍械外泄之事雖不可能,但卻有人有權力調用,代朝祁就有這個權力,他也有襲擊謝容的理由。
謝家這塊肥肉,不僅是父皇想要吞吃入腹,瑁王代衡一樣虎視眈眈。他有理由讓代朝祁以三勾白羽箭射傷謝容,從而將此事嫁禍到龍武衛身上。
而龍武衛是父皇親建的洛城都衛,如此做,謝家便會認定是父皇命人傷了謝容。若是如此,謝荀無論如何都不會受父皇之恩,代衡也便好趁機拉攏謝家。
至于真相是否如此現下她不敢篤定,但見月玦與司馬賦及都似在等著她說話,秦樓安聲色絕決,說道:“二位放心,此次謝容公子是因救粉黛而受傷,且又涉及龍武衛,我一定會查明真相,還謝容公子一個公道。”
“公道?”
司馬賦及看了她一眼,沒有下文。她知道他的意思,無非是覺得公道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從他們秦氏皇族口中說出來太過好笑,可她,依舊沒得反駁。
“如今謝容昏迷不醒,襲擊他們的人到底是誰亦一時莫測。然謝容對各家武功路數知之甚多,只要他們與他交過手,他便可知是出自何門何派,還是待他醒了,再言此事。”
月玦言罷,司馬賦及并未說話直接出了房門,秦樓安看了他一眼,說道:“因為我與粉黛,害得你們寶貝師弟受傷,現下司馬賦及一定是恨透了我。”
聞言,月玦愣怔幾息后搖首笑了笑。
“公主多慮了,賦及就那個脾性你應也是知道的,你莫要放在心上。且他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會冤枉更不會記恨公主的。”
“那你呢?你氣我恨我嗎?”秦樓安斂下鳳眸,說道:“你若也生氣,干脆罵我幾句好了,如果還覺不解恨,打我幾拳也好。”
秦樓安言罷,微微頷著首凝在月玦袍腳,未幾見他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她心中一緊,他莫不是當真要打她罷?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道理他不知道嗎,秦樓安心下嘟囔。
“哎呦——”
秦樓安兀然抬頭撫著額,適才他竟彈了她的額頭?
雖然不痛,然他猝不及防的一下卻將她嚇了一跳,他這些招數都是和誰學的?
她瞪著眼前人,見月玦淺淺笑了笑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說道:“好了,我這便解氣消恨了,公主也莫要放在心上。”言罷他又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或許那些人,并不是沖著謝容而來,傷錯了人?”
此時瑁王府中,代朝祁一臉急容在房中走來走去,未幾一人開門進來,王府的管事高輝。
“卑職參見.....”
“免了免了!”代朝祁急不可耐的擺擺手示意他免禮,揚聲問道:“我問你,你給本小王爺準備的三勾白羽箭上可涂有毒?”
高輝不知小王爺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也只如實回答:“回小王爺,瑁王爺有命,凡用箭皆淬毒,小王爺所用的三勾白羽箭自然也有毒。”
聞言,代朝祁陰沉的眸中染了怒,卻又不知如何發泄,射向暻姳公主身邊那奴婢的箭是他親手射的,可謝容卻為了救一個奴婢去接了他的箭。
“我再問你,那箭上的毒可有解毒之法?”
“回稟小王爺,箭上所淬劇毒乃是咱們王府秘制之毒,未有解藥。凡中毒者,不出一個時辰便會斃命身亡。”
“一個時辰?”代朝祁叫道:“那豈不是說,現下謝容已經死了?”
“謝容?”高輝沉沉一思,見代朝祁甚是喪氣的坐在凳上,他湊上前去小聲問道:“小王爺,您不是率人前往尚安寺刺殺月玦司馬賦及等人嗎?怎的...怎的對謝容動起手來了?”
王爺不是吩咐了暫時不要動謝容嗎?
“我也沒想殺他!”代朝祁一拍桌案,嚇了高輝一跳。
“我本是率人前往尚安寺提前安排人手,沒想到在蒙嶺山山口看見了謝容與暻姳公主身邊那個奴婢。我想著先將那個奴婢殺了,可沒想到...沒想到謝容為了救她受了我一箭。”
“這.....小王爺,謝容死了便死了罷,反正也沒人知道是咱們瑁王府的人殺了他。”
高輝眼珠一轉,說道:“說不定還能將殺害謝容之事推到皇上身上,這樣也可以離間皇上與謝家。想來瑁王爺若是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您。”
“話是這么說....”代朝祁沉沉嘆了一氣,“但本小王爺覺得,謝容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就這樣死了還有點可惜....”
“什么?”
高輝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謝容,現下洛城中關于自家小王爺是斷袖的傳言那是鬧得沸沸揚揚,小王爺竟還覺得他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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