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代衡被囚禁在瑁王府中,其子代朝祁被革除龍武衛上將一職,其女代朝顏幽禁于夕顏宮,依附于他的兵部侍郎胡關攸等人已被撤職查辦。
樁樁件件都在向代衡表明,皇帝隱忍多年,此次是鐵了心要將他除之而后快。
而代衡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就算他本無短時之間起兵造反之意,現下亦會被形勢所逼,不得不將一顆狼子野心提前曝于天下。
月玦所說,絕非危言聳聽之言。
一個位高權重且握有重兵的王爺要反,已遠非秦樓安一個公主可只身應對。雖因血靈芝之事,秦樓安與秦昊之間心生嫌隙,然事關危急存亡,且已迫在眉睫,由不得她任性妄為。
進宮的路上,秦樓安一直在想,代衡手中到底掌有多少兵力,如今這些兵將又藏身何地,與現在的西南戰事又有何關聯之處。
先前與月玦一同看西南塘報時,便知這次西南燒起的這把戰火十分蹊蹺,且現下又知代衡身涉其中,甚至極有可能他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一個甚是可怕的念頭逐漸清晰,變得明朗。
先前月玦也說過,西南禍事所起的根源絕非一般的流寇盜匪,不然縱是騁平軍不占天時地利人和之利,若要平復西南,亦是指日可待之事。
然如今雙方膠著難解,西南戰勢不朗不明,西南王府的態度更是不清不楚。
故她猜測,西南王西門恭麾下勢力亦屬代衡黨羽,如今西南戰火連天,其目標根本不是西南,而是為了調虎離山分散朝廷兵力,以方便代衡起事。
代衡若要起兵造反,最先顧慮的必當是司馬賦及與其麾下騁平軍。而如今騁平軍這支精銳虎師深陷西南難以自拔,不日前司馬賦及亦因蠱毒一事奔赴西南。如今洛城中,幾已無代衡之掣肘。
代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指西南而打洛城,如今真正危險的是帝都,他真正想做的是逼宮。
入宮之后秦樓安直奔朝龍殿,恰巧雪子耽亦在殿中。他此番來,是將柳惜顏的供狀交于秦昊。
對于受溫玉指使下毒謀殺木江與木長涇二人之事,柳惜顏已供認不諱,白紙黑字皆已畫了押。只是如今這一份供狀,已經顯得蒼白無力。
代衡欲反,若真如月玦所說,最遲兩月最快一月。如此短的時間,代衡若敢起兵造反,其先前必定籌謀已久,只待一個時機。
可兩個月的時間對父皇來說實在太過倉促,本就緊迫的情勢,若再以此供狀指證代衡指使她府上管家謀害她這個公主,本就如在弦之弓一觸即發的代衡必定被逼迫的更緊,說不定立時便會造反。
秦昊看著手中摁了鮮紅手印的供狀,本是十分開心,禁不住眉開眼笑。
可他看到秦樓安時,一張臉又緊繃起來。
雖然他承認血靈芝的事是他出爾反爾,是他做的不對。可他是君主是帝王,他可以允許自己犯錯,但決不允許別人說他做錯,哪怕是親生骨肉。
何況昨天在紫云宮前,她當著那么多宮人的面忤逆他對他出言不遜,讓他龍顏盡掃。
一想就來氣,越想就越氣。
秦昊冷哼一聲說道:“你昨天不可一世氣勢洶洶得走了,連向朕辭行都擅自免了!朕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進宮了呢,怎么,今日又來做甚?”
“父皇,兒臣此次來是有要事稟告,無心與父皇慪氣斗嘴,也望父皇暫將昨日之日放下。畢竟那件事如何論都是父皇理虧,他人說不得,難道您自己心里還不清楚嗎?”
聽秦樓安語氣硬邦邦的絲毫不知悔改,秦昊一張臉氣的鐵青。礙于雪子耽還在一旁站著,他不好發作,說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又有何要事?”
“父皇,瑁王代衡要反了。”
本以為她又是為了月玦向他討要血靈芝,沒想到竟然不是。秦昊聞言掃了她一眼無甚反應,代衡難道不是早就反了嗎,這還用她說?
“父皇莫要不放在心上,這次您是鐵了心要除掉代衡,代衡此次也是鐵了心的要造反。最遲兩個月,代衡必定起兵逼宮。”
斂目看著供狀的秦昊猛得抬起頭來瞪向秦樓安,一雙深晦的目漸瞇漸闔,閃射出犀利如刀刃一般的精光,將秦樓安深深打量。
一旁站著的雪子耽,此時亦眸光微動看向巋然站立任由秦昊厲目剖析的秦樓安。她半遮著的眼底透著堅定,臉上神情嚴肅,卻又一派從容。
“所以父皇現下手中的供狀,不僅不能助父皇扳倒代衡,只能適得其反將代衡逼迫的更緊,讓他造反之心膨脹得愈快。不知現下父皇若與代衡兵戎相見,父皇能有幾成勝算?”
秦樓安冷靜又清晰的聲音響在丹楹刻桷的大殿里,散入一片死寂。秦昊坐在上首,瞇起的眼逐漸睜開,“這話莫不是月玦告訴你的吧?”
這話確實是月玦告訴她的,她也沒什么不好承認,秦樓安坦然點頭:“是月玦說的,昨夜他夜觀天象,文昌星直沖紫宮,此為輔臣反君之征兆。”
“荒謬!”秦昊甚是不屑冷哼一聲,“朕看他是想活命想瘋了,這種聳人聽聞的話都敢說出來騙你。還夜觀天象?朕看他是胡說八道!”
秦昊頓了頓,奚落道:“他如此說無非就是讓朕覺得他對朕還有用處,想讓朕用血靈芝救他一命罷了。沒想到你還信了他的鬼話!”
“父皇,天象征瑞表祥,災變呈異自古有之,能夜觀天象之人也并非只有月玦。如果父皇不信如今天生異象,自可尋兒臣的師父雪機子一觀。”
征瑞表祥,災變呈異,秦昊想起一樁舊事。
聽說當年他父皇攻破臨殷殺入皇宮時,天便生有異象。那天本是晴空萬里昊陽高照,可當皇宮四門大破之時,卻突然狂風大作出現天狗食日之象。
一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伸手不見五指。先皇不得不下令暫時停止進宮,足足半個時辰之后,風勢漸小,天狗才將太陽吐出漸漸退去。
且入宮當晚,一輪血月當空而照,十分詭異。
而當代戰第二日也攻入臨殷之時,那輪血月褪盡血色然卻遲遲不落,與新生之陽各峙西東有爭輝之兆,時人皆言此乃他們秦代家兩家相爭之象。
想到這里,秦昊對此心中多了幾分忌諱。
縱是他不懂天象,也知文昌象征輔臣,紫宮亦名紫微,乃是帝王之星。文昌犯沖紫宮,倒確如當今代衡懾君震主之象。
而他想知道文昌犯沖紫宮是否為真,也確實不難,如今雪機子就在宮中,他一問便知。
“最遲兩個月”秦昊略一沉吟,又看向秦樓安,“月玦可還和你說了什么?”
“回父皇,月玦還說,代衡起兵造反最遲雖是兩個月之后,可最快卻只要一個月,他讓父皇盡早做好應對之策。”
秦樓安將月玦今天早上與她說的和盤托出,如今并非是她夸大其詞危言聳聽以求父皇能識才愛才能出手救月玦,而是形勢已真要火燒眉毛了。
秦昊聽聞之后緊皺了眉頭,大殿中又是闃寂無聲。秦樓安看向上首,此時她父皇神色陰晴不定,似是躑躅徘徊,難以抉擇。
她知道父皇難以抉擇的選擇中,其一必定是他到底要不要救月玦。至于其二,也便是父皇因何讓他對救月玦生有顧忌,目前她卻不得而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她父皇緊繃的神情漸漸放松,像是打完一場艱難的苦仗,松了一口氣一般,雙目中精光熠熠閃爍。
“事關者大,朕要好好想一想,你們都退下吧。”秦昊各自看了秦樓安與雪子耽一眼,抬手揮揮示意他們二人退下。
秦樓安緊著的一口氣,帶著失落幾不可察的輕輕嘆出。果然到了這個時候,父皇還是不肯出手救月玦,父皇到底是在顧慮什么?
“嗯?”秦昊見秦樓安還愣在原地,沉著聲問道:“怎么了安兒,難道還有什么事要說嗎?”
秦樓安抿唇扯了抹苦笑,搖搖頭后行了一禮退出了殿外。本來她是還要說月玦能看得懂謝家的賬簿,可如今,連他能預料到代衡何時要反,好意勸她提醒父皇都無濟于事,其他也一概不必說了。
雪子耽比她先出來一步,然卻沒走遠,站在那里似是等著她有什么話要說。秦樓安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略整理了沉重的心緒,邁步走上前去。
“師兄,可是有什么話要與我說嗎?”
雪子耽輕聲嗯了一聲,然卻只看著她,良久也不見有下文。秦樓安猜度不透他有何難言之隱,說道:“你我師兄妹之間,有話直言就是了。”
雪子耽看了眼身后朝龍殿緊閉的大門,邁開步子,秦樓安跟上去,聽他說道:“你可怪我?”
“怪你?”秦樓安立時猜到他所說是何事,笑了笑像是自嘲:“與其怪你,不如怪我自己。若我早知道血靈芝能救月玦,說什么我都不會給你。”
雪子耽不再說話,秦樓安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么問,難道是后悔將血靈芝交給她父皇了嗎?
難道他不想與月玦作對了嗎?
不過,雪子耽也唯有與月玦相爭高下的時候,才變得有那么幾分人情味,才像是一個有情有欲,會喜會怒的完整的人。
“哦,對了,”秦樓安主動開口,問道:“昨日我父皇讓你去掩瑜閣將他的意思告之謝荀,那不知謝荀的意思又是甚?可愿意助我父皇?”
“嗯,他愿意。”
秦樓安怔了怔,沒想到謝荀竟然同意了,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那他可有什么條件嗎?”
“沒有條件,甚至自請前往西南。”
雪子耽頓了頓,又道:“他這么做不是為了皇上,是為了司馬賦及。”
秦樓安一下子站住,定定看向雪子耽。
此刻她面上緊繃顯得格外冷靜,一顆心卻已開始急一陣緩一陣的惴惴慌慌。
“何出此言?”
以前謝荀炙手可熱,洛城中人,甚至朝中高官恨不得都想與這位腰纏萬貫的謝家家主結交一番,好跟在他身后撈些錢財。
如今謝荀依舊熱,可卻是火炭一般的熱,人人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燒身。
昨日就因他幾句話,蒙括老將軍都險些身敗名裂被當場處斬。現下雪子耽說謝荀答應治蠱是為了司馬賦及,這無異于將司馬賦及推上風口浪尖。
“司馬賦及未去西南之前,謝家亦未曾出事之時,謝荀一直住在司馬賦及的將軍府。”
“還有這等事?”
秦樓安皺眉回想,突然就想起她假死那日,謝荀與司馬賦及同時前來祭拜。且那不是巧合,謝荀明確說了他是與司馬賦及一同前來。
當時她還好奇,什么時候這二人攪在一起了。
所以這二人到底是什么時候攪和在一起的?
又是為什么攪和在一起?
是單純的朋友?還是有什么暗中交易?
更或者秦樓安搖搖頭,及時將自己腦海中那個可怕的想法掐住,那怎么可能呢?
“我入朝為官不過三個月,與司馬賦及相交甚少,對他不甚了解。公主可知他的身世來歷?”
盡管她已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可雪子耽卻帶著她往最壞的方向走。
七年前司馬賦及橫空出世名揚天下,可也僅僅是揚名而已,除了司馬賦及這個名,關于這位年少成名的大將軍,無人知曉他的出身。
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在司馬賦及令人灼目的赫赫戰功前,根本沒有人過問他的身份來歷,只當他與其他發跡于野的草莽英雄一般。
一旦有了方向,秦樓安的思緒便不受控制的沿著這個方向瘋狂蔓延。
巧合,太巧合了,巧合的不像巧合。
七年前,洛城中多了一位名叫司馬賦及的大將軍,幾乎是同時,城中也多了一位家財萬貫的謝之卿。且他二人,早在那時候便有那么多的過節。
長陽爭道,畫舫密談,城西搶宅
如今再看,這一切看似的巧合與偶然,都如早已商量好的必然。
謝荀是前朝琴師謝白鶴的后人,司馬賦及會不會也是前朝大蕭某個司馬司馬司馬青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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