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翻看奏章的工夫，火舞捧進(jìn)晚飯，放到沈潤面前的桌子上。
沈潤一愣，眉微挑，望向晨光，晨光平靜地翻看著奏章，仿佛沒有注意到這邊，他含著笑問：
“你吃飯了么？”
“我吃過了。”晨光淡淡地道，“你吃吧。”
也就是說，這是為他準(zhǔn)備的晚飯。
沈潤的唇角又向上揚起幾分，她終于開始關(guān)心他吃沒吃飯了，不過他沒有點明，惹她惱羞成怒就沒意思了。他凈了手，拿起筷子愉快地吃起來，即使軍中膳食匱乏，他現(xiàn)在也不覺得粗糙難咽。
晨光將昆安的案情總結(jié)從頭看到尾，眼底漫上薄怒，將奏本重重放下，冷笑道：“一個小小的縣令，居然能養(yǎng)一百個妻妾，就是后宮也沒養(yǎng)過這么多女人！”
“昆安那個地方，一袋稻米就能換一個姑娘，一百個妻妾，也就一百袋稻米，算不得什么。”沈潤唏噓著說。
太窮了，在他整理這些案子時，昆安的貧窮又一次更新了他的認(rèn)知，無法想象，曾屬于龍熙國的國土居然會有這么貧窮的地方。
然而那里的十分富有，甚至比一些非貧困區(qū)的地方還要富有。
這是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地理位置造成的貧窮，貧窮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法外之地，這里的地方官靠非法牟利，在箬安根本就排不上號的小官，在那里竟然成了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一塊貧瘠的土地都能讓他們刮去幾層皮。
正是因為這些“蛀蟲”，本就貧窮的地方變得更加貧窮，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沈潤不是沒見過惡劣的貪腐案，昆安的貪腐案是最可惡的，他們是明著的惡，粗暴的惡，野蠻的惡，就因為天高皇帝遠(yuǎn)，他們放肆作惡都不遮掩。
所以這一次沈潤放棄了寬容的處事作風(fēng)，凡是涉案不分輕重一律處以極刑，他不得不承認(rèn)，他體會到了晨光在將犯案的盡數(shù)處死時生出的爽快感。
“太輕了，這樣的案子，不該誅九族么？”晨光冷著聲音道。
“凡參與犯案的家眷皆已處刑，該斬的斬，該充軍的充軍，剩下的都是無辜之人，沒必要株連他們。”這樣的案子的確令人生怒，可沈潤還是保留理智的，他不贊成晨光動不動就株連九族。
晨光哼了一聲：“哪有什么無辜之人？這些人能夠橫行昆安這么多年，他們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干凈的！知情不報！狼狽為奸！同流合污！”
“狼狽為奸、同流合污的已經(jīng)處置了，至于知情不報，算了，真要計較，這些人能橫行昆安還不是因為箬安失察”
“這是你在位時就有的，說失察也是你失察！”
“你說的沒錯，若我還在位，這么嚴(yán)重的貪腐案，我是會下詔自省失察的。要不你也下詔自省一下，既能安撫昆安人的心，也能讓鳳冥國人覺得你是一位明君，穩(wěn)定人心即是穩(wěn)定戰(zhàn)局。”沈潤?quán)咧μ嶙h。
晨光用嫌棄的眼光看著他：“裝腔作勢，有什么意思！我不需要自省，我需要的是將這些人抄家滅九族！”她用手指頭在桌面的奏章上重重地點了點。
沈潤笑：“抄家已經(jīng)抄了，該死的也死了，滅九族就算了，即使知情不報，靠關(guān)系貪點蠅頭小利，罪不至死。你殺孽太重，這樣不好。”
晨光斜睨著他，撇了唇角：“你殺孽輕？”
“真沒你的重。你現(xiàn)在是鳳冥帝，不同過去是可以亦正亦邪的鳳主，你的一舉一動直接關(guān)系到鳳冥國的國運，為君者，應(yīng)正氣浩然，虛懷若谷，邪氣太重殺氣太濃于國不利。”
每次他跟她講這種老學(xué)究才會說的話她就頭大，晨光呵呵了兩聲：“還沒到七十呢，說話就像老頭子一樣！”
沈潤臉色一沉：“不許說我像老頭子！”下意識摸了摸臉，自從歲過而立，他越來越在意自己的年紀(jì)了。
晨光哼了一聲。
沈潤吃過飯，簡單洗去路上的風(fēng)塵，坐到晨光的榻上晾頭發(fā)。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垂在身后，上面還泛著濕氣，剛洗過澡，他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天氣熱，上衣只系了兩根帶子，他將領(lǐng)口大敞，露出精壯的胸膛。隨手拿起一本兵書，他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問站在桌案前查看地圖的晨光：
“戰(zhàn)況如何？”
看來，她對他的胸膛沒有興趣。
晨光盯著地圖，淡聲道：“一個月了，還沒攻下白家溝，聽說蒼丘國主將是個厲害的，我還沒見過。”
沈潤沉默了片刻，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你見過晏櫻了？”
晨光一愣，抬頭看他，莫名其妙地反問：“我和他分屬兩軍，見面就是決戰(zhàn)，現(xiàn)在又不是決戰(zhàn)的時候，怎么可能見面？”
她說得無情，沈潤卻還是懷疑，真到了那個時候，她會否表現(xiàn)得如她說的這般無情。
“他若知你御駕親征，必會親臨。”沈潤淡淡地道。
“你怎么這么肯定？”晨光狐疑地問，她不認(rèn)為晏櫻會親臨，她一直認(rèn)為再見之日便是他二人決戰(zhàn)之時。
沈潤想嘆氣，他為什么會這么肯定，當(dāng)然是因為他是男人，他了解男人的心思，即使即將決戰(zhàn)，不，或許正是因為將要決戰(zhàn)，想見面的心情才會更加迫切，深藏著的相思才會更加刻骨。當(dāng)年龍熙國和鳳冥國交戰(zhàn)時，他也曾很想去前線看她一眼，可因為那個時候他尚被錯綜復(fù)雜的朝堂束縛，沒去成。晏櫻不會，現(xiàn)在蒼丘國的朝堂上要員皆是晏櫻的心腹，他若想走這一趟，比從前的他容易得多。
想殺她是一回事，放不下她是另外一回事。
曾經(jīng)，他也很想將她挫骨揚灰，讓她別再擾亂他的頭腦折磨他的心。
只是，最終，他下不了手。
他明白，這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他看得出來晏櫻隱藏著的感情，但他不知道真到了最終決戰(zhàn)，晏櫻會不會下死手。
晏櫻懂得天象，聽晨光說，晏櫻比她更精通。
所以那一次在古墓，明明是有備而來，晏櫻他真的沒有算過沙漠中會有一場地震嗎？
他看了晨光一眼，問：“若蒼丘國戰(zhàn)敗，你是殺了晏櫻，還是終身囚禁他？”這個問題他問過，從前沒到?jīng)Q戰(zhàn)，現(xiàn)在即將決戰(zhàn)，他很想知道答案會否變化。
“殺。”晨光看著地圖，冷漠地回答了一個字。
她沒有任何猶豫。
沈潤不再說話。
有時，他會極欣賞這個女人的冷酷和狠辣。
只是，冷酷，即無情。
無情不一定是針對某一個人，也許，是對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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