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v id="content"> 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低于70%的讀者要等24時之后才能看到 她咬咬牙, 又將那穿了幾年, 棉胎都被碾壓成薄薄一層的舊棉襖裹緊了些, 埋頭快步朝正北面的廚房走去。 頭晚上睡前整理好的爐火這會兒已經熄的差不多了,灶臺中只剩點點暗紅色的灰燼, 王氏不顧撲面而來的寒氣, 趕緊丟了幾塊柴火進去,又捅了幾下, 看它們一點點燒著才松了口氣。 冬日酷寒, 兒子等會兒就要去書塾上學, 女兒前兒又元氣大傷, 好歹多些熱氣, 且叫他們受用一刻是一刻。 氣冷的叫人難受, 饒是一旁有灶火余溫晝夜不息,水缸里的水也有好些地方浮起了薄冰,王氏又用鐵鉗子捅了幾下才舀出幾瓢帶著冰碴子的凍水來。 王氏蹲在灶臺前面,略有些麻木的燒火,身上漸漸暖了。橙紅色的火光不斷跳躍,映的她臉上影影綽綽, 眼神都有些飄忽了。 她家是二房,上有兄嫂下有弟媳, 按理怎么都輪不到她起早貪黑燒火做飯, 可有什么法子呢? 大嫂一連生了四個女兒, 最后才掙命似的生了個胖子, 結果到底年紀大了,傷透了身子,重物都提不得,又哪里做得來這個? 三房叔子是公婆的老來子,弟媳娘家跟婆婆家還有些瓜葛,二老本就偏疼些,何況她嫁進來頭一年就生了個兒子,第二年底竟又一口氣生了一對雙胞胎的大胖子,站穩了腳跟,怕不是走路都要橫著來,眼睛也挪到頭頂上去,打那之后連大房都要避其鋒芒,更何況自己…… 王氏當年嫁進來近三年都沒有身孕,前后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婆婆和村里的人也明里暗里的譏諷她是不下蛋的母雞。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到底是自己理虧,王氏越發謹慎微,不敢有怨言。 所幸相公雖然寡言,但對自己卻甚是溫柔體貼,并不曾怪罪,好歹到了第四年,她總算…… 如今轉過年來,兒子虛歲已是八歲了,頭一年去村中書塾開了蒙,聽先生十分聰明伶俐,女兒才剛六歲,身子雖然弱些,可生的好模樣,又乖巧懂事,她也算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里,王氏臉上不禁泛起一點喜色來: 今日是相公杜河回家的日子,他們一家人也有一個多月沒團聚了。 家里有十幾畝地,只是公公杜平本人卻是個木匠,因此平時只租給旁人種,他自己帶著長子杜江日日做活,日子倒也過得去。 碧潭村因村北面有一汪常年不枯的水潭而聞名,周圍又有幾座山,便是不種地的也能去撈些個魚鱉蝦蟹,摘些個瓜果李桃,總不至于餓死,不過就是見不大著銀錢。 本朝才創立不過十多載,還處在休養生息的時段,如今在位的是開國老圣人的第三子。圣人仁厚,接二連三減免賦稅,且本朝皇帝家原本祖上就是商戶出身,所以并不歧視經商,允許商人及其后代參與科舉,有商人在各地聯絡買賣、溝通貨物,很快大家的日子就都有了起色。 三房的杜海心高氣傲,早先眼饞商人暴利,便鬧著要去經商,偏杜平二老又寵愛他,竟也答應了,又狠命湊了幾兩銀子與他做本錢,誰知杜海出去一晃半年,不僅沒賺到一文錢,反倒將本錢賠個精光,又欠了一屁股的債…… 因按照本朝律令,日后不管分不分家,長子都要繼承家中財產大頭,若是老爹有活計的,也一并交給長子,剩下的兄弟只分得部分。 當初于氏一共生了七個兒女,可最后活下來的只有三個子,饒是這么著,杜海還是覺得兄弟多了: 家里本就不大富裕,日后再有二哥一分,到手的還能剩下什么! 他也看不上木匠活兒,覺得又苦又累,且一年下來也賺不著幾個錢,于氏又異想開,興起來要讀書的念頭。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老杜家往上數八代都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他能有這般志氣,杜平老兩口喜得無可無不可,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哪知這杜海骨子里竟是個無賴,去了書塾非但不好生讀書,反而見勾搭同窗胡三海四,折騰到十九歲才娶上媳婦,幾年下來連本《三字經》都背不下來,更別提之前夸下的進士及第的海口。 后來一直鬧到兒子出生,杜海這才收斂了些,只是到底劣性難訓,整游手好閑,也不大正經干活,漸漸地竟成了十里八鄉數得上的閑漢…… 王氏一邊想著丈夫什么時候到家,一邊麻利的將一只干瓠瓜切成薄片,等鍋中水燒滾了便放下去,又從凍得邦邦硬的羊腿子上狠命剁了點肉沫下來,下到鍋里調味。 鍋上面熱一層雜面炊餅,等瓠瓜片和肉沫熟透了,炊餅也熱好了,她又往鍋里灑些豆粉,拿長筷子攪動幾下,羊肉瓠羹便又稠又黏,翻滾中都帶上了濃濃香氣,那點兒肉沫特有的葷膻更叫人胃口大開。 如今從京城傳出來,時興一三頓,可對下面的平頭百姓而言卻很難實施:費錢,只是偶爾才加一頓,臨時加上的那頓也不過敷衍了事,故早午兩餐尤為關鍵。 王氏做好了飯,各房也都陸陸續續起來,西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里面走出來一個穿著青色棉袍少年,少年手里還牽著一個更些的女童。 女童約莫五六歲年紀,穿著鵝黃襖,下面是青色扎腿棉褲,腦袋上勉強梳了兩條稀疏枯黃的辮兒,此刻正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 乍一接觸寒風,她猛地打了個哆嗦,聲道:“哥哥,冷! 前方的少年忙將她的手攥在掌心,又竭力護著她,往正房飯廳那邊快步走去。 到底他年歲尚幼,身量有限,并不能如何遮風擋雨,那女童依舊被凍得臉通紅,只是卻已經十分歡喜,拉著他的手快跑幾步。 兩人在正房門口遇上王氏,齊齊喊一聲娘。 王氏見他們手拉手,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又一疊聲的讓他們進去,自己轉身去端剩下的盤碗。 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吃的也不過是一鍋羊肉末瓠瓜羹,再有一盤下飯的芥辣瓜旋兒,幾個炊餅。那炊餅也并非人人吃得,是分給爺們兒和上學的兒郎的,女人們大多只喝幾口羹也就應付過去了。 等大家陸續坐下,王氏已經按照平日的座次分好碗筷,盛好湯羹,三房的劉氏本能的將視線釘在王氏一雙兒女跟前的碗內,目光灼灼,似乎下一刻就能盯出兩個窟窿。 老三杜海大咧咧的,不管這些,拿起碗筷就吃,見自家娘子既不動筷,也不給幾個的喂飯,不由得有些煩躁,道:“吃!” 劉氏又狠狠剜一眼低頭不語的王氏,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道:“裝什么老實人,打量旁人都不知道么?偏她的孩子金貴,我的” 話沒完,婆婆于氏就先重重的咳了聲,不輕不重的瞥她一眼,虎著臉道:“有飯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劉氏不由得又羞又臊,端起碗來憤憤的喝了兩口,還是意難平,又低聲對杜海抱怨:“二嫂才是個面憨心奸的,趁著自己做飯,專把些肉挑到自家碗里去……” 那文哥到底大了,也學得跟他爹娘一樣奸猾,且看不出什么,可那五丫還年幼,筷子都拿不利索,有好幾次她看的真真兒的,大家面上都是一樣的飯食,中間也沒見額外添加,可她碗底竟能多出好些肉渣肉沫!不是王氏做的鬼還有誰! 杜家雖然因著公公杜平有些個手藝,除了每季租子之外另有一份收入,但因為人口多,老三杜海又是個慣會糟踐錢財的,日子并不算太富裕,也只是隔三差五能嘗點肉味,所以她才對王氏揣著明白裝糊涂,公然給自家兩個孩子開灶的行為十分不滿。 劉氏越越激憤,最后聲音難免大了些,就連杜平也皺起眉頭,幾家的更是停了筷子。 杜海一貫好面子,手中也散漫慣了,頓時覺得自家婆娘為了侄子侄女嘴里的一點肉沫計較很不上臺面,就有些羞惱,梗著脖子低吼一句:“就你事多!不愛吃倒是自己做去! 劉氏立刻被氣個倒仰,一雙手發起抖來,臉都漲紫了。 哪有這樣的混賬男人,不幫著自己的婆娘,竟反過來她! 再,她才不做飯呢!自己的手好容易養成這樣白嫩,才不愿意寒凍地去撥弄冷水,沒瞧見二嫂的手一年到頭都沒個好時候!青紫交加,滿是皴裂,還露著嚇人的血口子…… 大房的四丫慣會跟風挑事兒,見狀也聲道:“二嬸子偏心! 話音剛落,周氏就瞪了她一眼,“吃你的!”老大面上也有些尷尬。 大清早上就鬧起來,杜平干脆把筷子一拍,喝道:“一個兩個的都這么些毛病,不愛吃就別吃!要么打從明兒起自個兒做去!” 他素來十分威嚴,平時幾個孫女在他跟前都不敢大聲喘氣,就是最得寵的三房媳婦劉氏也輕易不敢與他放肆,因此他一出聲,眾人便都低頭聳肩,十分老實。 杜平又環視一周,這才滿意了,只是終究往低頭吃飯的王氏頭頂瞅了兩眼,眼神復雜,可到底什么都沒。 王氏的動作他不是不知道,可到底也實在沒得挑,于氏年紀大了,早些年逃荒著實傷了身體,又是當婆婆的,也做不來重活;三個媳婦一個常年體弱,連點繡活都做不得,另一個眼下還有三個不懂事的奶娃娃,確實沒得空閑。 算來算去,只有一個王氏勤快能干,且也做得一手好湯水…… 人都有私心,二兒子在鎮上做工,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又月月拿錢家來;王氏一個人一兩時、三時做十幾個人的飯也確實不容易,且兩個娃娃偷摸的吃才能吃多少?杜平老兩口便對她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不是!”人牙子繼續道:“這也是正辦,老嫂子,你想若是你家里突然來了幾個人,吃住都在這里,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你,起居作息,但凡有點什么事兒都知道,還簽的是活契,隨時走也都能拍拍腚走了,您能放心?銀錢方面自然是要少許多,主子也不敢委以重任呢,只去角落做些個粗活吧! 一番話的于氏喃喃不語,十分尷尬。 卻這人牙子對于氏這種既想貪便宜要錢,又想繼續維護名聲的想法十分不齒,反倒不如那些目的明確,只一味貪財的無賴來的爽快,便重重添了一把火,故意有些不大耐煩的道: “我今兒也不單只為你們家四丫來的,還有好多家要走,你若覺得成呢,咱們立馬把賣、身契簽了,這銀子我也馬上給您撂下,白花花的足錠紋銀十兩,成色上等,比市面上的竟還多些。要是不愿意呢,我也不會做那等舛錯人賣兒賣女的喪良心的下作事,一準兒拔腿就走,行不行的,立馬給一個準話兒吧!” 她是看準了于氏貪財,四丫本人也愿意,且鄉下人家全然不會多么看重女孩兒,故有此意激發。 果然,她這么一撂臉子,于氏反倒著急起來。 家中又不是多么寬裕,誰忍心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指縫溜走呢?左不過是一個孫女賠錢貨,以后想生多少沒有?留在家里也是無用,少不得日后還得貼補嫁妝等物,倒不如現在就打發出去掙錢。 況且這件事又是她自己愿意的,外面就是嘴也不到長輩身上,只她自己被富貴迷了眼罷了…… 這么想著,于氏就已經動搖不已。又招手叫四丫過去,努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來道:“四丫你卻跟奶奶,這是你自己愿意的嗎?有沒有人逼你?你果然十分想去?” 人牙子看得暗笑不已,王氏和杜瑕卻也無比心驚。 尤其是杜瑕,腦袋里嗡嗡直響,這,這是要販賣人口? 家中還不曾如何呢,于氏竟然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就舍得賣了孫女!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王氏的手聲道:“娘。” 一抓才知道,王氏的手心里也滿滿的都是冷汗,她卻還是強打精神安慰女兒:“別怕,這事兒論起來也四丫自己挑起來的,又不是那揭不開鍋的年月,若她自己不愿意,誰還能逼她不成?” 哪知話音未落,卻聽庭院中四丫大聲答道:“是我愿意的! 于氏滿意地一笑,人牙子臉上也露出笑容。 王氏和杜瑕都倒抽涼氣,又聽到大房里面傳出一聲凄厲的驚呼,原本病得起不來床的周氏竟然在三丫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出來,滿臉慘白,指著四丫多哆嗦嗦道:“你,你竟是要拿我的命呢! “呢”字的尾音還在嗓子眼兒,周氏卻已經支撐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三丫支撐不住,連著跟親娘一起跌倒,成了滾地葫蘆。她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又哭又喊,只跪在地上朝于氏不住的磕頭,求她去請大夫,又撕心裂肺的罵四丫,叫她喊爹回來。 四丫也呆了,她原本不知道周氏竟會有這么大的反應,愣在原地呆頭鵝似的。 王氏這么厚道的人也不由得大罵四丫混賬沒良心,簡直是豬油蒙了心,走火入魔。 出了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繼續裝沒聽見的,當即穿了鞋就往外沖。杜瑕原本也想跟著,被她一把按在炕上,低聲吩咐道:“你不要出來,什么事都不要出來,聽見了嗎?” 人牙子并不清楚周氏的身份,可眼見鬧成這樣,也不好趁火打劫,又嫌晦氣,就趕緊去對于氏道:“老嫂子,你先趕緊把家里弄齊正了,我先去別家,晚間再來,到底行不行的,那時候你給我一句準話,行的話方才的法并不變卦,我馬上把人帶走,不行咱們也就此罷了。” 她不過是買賣丫頭廝的,做個中間差價,并不敢惹出人命,若周氏真有個三長兩短,饒是四丫頗有幾分姿色,她也不敢再接手了。 院里亂作一團,鬧的雞飛狗跳,于氏一個人弄不來,又見事情鬧大了,只得托人把外面干活的爺倆兒喊回來。 杜江一聽竟然是要賣自己的女兒,真是怒發沖冠,當即抓起一只碗往地上一摔粉碎,臉都漲紫了,爆喝一聲不許賣。 又紅著眼睛大罵:“家里難道是揭不開鍋了嗎?就要我賣女兒了,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戳死。我究竟是有哪里對不起你們了,竟然要叫我骨肉分離!” 于氏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結果一看他態度這么強硬,又對自己發火起來,面子上掛不住,也惱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這是沖誰甩臉子呢,是給我看嗎?你這混賬,也不打聽打聽這事兒是誰鬧起來的,還不是你那不省心的貨。她自己見家浪,到處胡竄,又看見人家穿金戴銀了,眼紅心熱。這就按耐不住,竟然自己勾引了人牙子到家里來,好啊,這可真是大的能耐!我都要給她氣死啦,一張老臉也丟個精光,我能怎么樣?攔得住嗎,她自有兩條長腿子,跑的比誰不快?” 杜江一聽也驚呆了,只是他并不信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干出這種下作事來,可鑒于氏的有板有眼,兩個弟妹也一個低眉順眼,一個幸災樂禍,并沒有出不同的話來,也不出聲勸和,他便有些忐忑,一把扯過四丫來喝道: “這不要臉的事果然是你自己做下的?” 因這會兒親娘周氏還在炕上躺著哼哼,四丫原有些不安,抬頭一看杜江兇神惡煞的模樣,又被他捏的手腕子快斷了,心下駭然,干脆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都不疼我,只疼弟弟,哪有一個眼里有我?平時吃沒得吃,沒得穿,只把你們穿不要了的破衣爛衫裁剪給我,出出進進都有的人笑話。我就要把自己賣了,又能怎樣?只要能過幾人過的好日子,我就心甘情愿,哇啊啊!”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杜江給更是給她氣的一巴掌拍上去,將人掀翻在地,又暴跳如雷的罵道:“反了你啦,死丫頭片子。我日日在外辛苦做工為的是什么?又何曾叫你缺吃少穿?你倒好,非但不知感激,現在竟開始尋我的不是!豈不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他的力氣多么大,四丫不過一個孩子,直接叫他打飛出去,半邊臉瞬間青紫起來,腫得老高。得虧著周氏在房間里病著,三丫也在那兒看顧,不然又是一通好官司。 饒是這么著,仍把二房三房的人嚇得不輕,萬沒想到,素日里只顧悶頭干活的大哥竟然也有這般暴怒的時候。 不過這件事情來也夠叫人窩火的,誰能想到四丫年紀的一個女孩子也長期心懷怨恨,以至于做出這種買賣自身的事情!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誰都會以為杜江和周氏夫妻二人平日指不定如何虐待女兒,以至于她這么點兒大的人竟能狠下心來把自己賣了,杜江還有什么臉面可言? 杜瑕也挺為杜江不值,平心而論,他雖然也有些重男輕女,可對幾個女兒也算盡心,偶爾掙了錢也想著替家里的娘們兒們扯塊花布過癮。 只是到底孩子多了些,又有一個病人,東西便不大夠分,時常是從最大的往下輪。而四丫最年幼,東西到她手中時難免破爛不堪,她心氣兒又高,長年累月的下來,有怨氣也在所難免。 于氏原也沒想到長子竟然這般反應,不過她馬上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又勸和道:“依我這件事情已經鬧成這樣,又是她自己有心要走,心已然是野了,你就算是打罵又能怎么樣呢,圈的住人圈不住心,留在家里也是無用,倒不如遂了她的意,不準另有一番造化。” 杜江眼睛瞪得如同銅鈴,脖子上也迸出來一根根的青筋,額頭見汗,大吼不準。 于氏卻反而笑起來,道:“她年紀也大了,果然有心思,你能攔得?難道日日在家守著?況且這原本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像之前的,趙大財主也不是什么惡人,家中丫頭到了年紀就要放出來的,只是進去做工罷了。運氣好了,連贖身銀子都不必呢。出來的丫頭們也都個個穿金戴銀,身上綾羅綢緞的,比村中富戶過的都滋潤,你若真心疼愛她,依我看,倒是由她去吧,也見些個世面。若是真強留下,她又不愛做針線,日后可怎么處?” 四丫也是瘋魔了,見奶奶竟然破荒的為自己話,忙捂著臉撲在地上大哭,又喊道: “左右家里已經是容不下我了,爹娘也并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便出去做活兒貼補家用,咱們兩邊都好,又有什么不可的! 杜江見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女兒竟然這般沒臉沒皮,已經是氣瘋了,又看親爹一言不發,親娘一副巴不得的樣子,更是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誠然他足足有四個女兒,又偏愛兒子,對四丫根本不可能像杜河那樣疼愛入微,可到底舍不得,也拉不下那個臉去叫她賣、身為奴! 只是于氏話糙理不糙,四丫如今已是瘋魔了,眼見著必然掰不回來,他確實也管不了——若是能,早就管了,何必等到今日,且鬧出大的笑話,丟這么大的臉! 若硬攔著不叫去,恐怕四丫口服心不服,周氏又三病五災的,再給氣出個好歹來就亂上加亂,且她常年病著,也實在沒法子管教…… 杜江滿腔怒意只在胸口洶涌翻滾,一時間腦海中涌出無數思緒,又想起來爹娘對三房的偏愛,這兩又逼著他拿錢,更加窩火,幾乎要氣炸肺。 他只恨得咬碎了牙,一時間竟快刀斬亂麻,腦中驟然蹦出一個念頭,然后越發清晰,最終占據上風。 “分家!” “可不是!”人牙子繼續道:“這也是正辦,老嫂子,你想若是你家里突然來了幾個人,吃住都在這里,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你,起居作息,但凡有點什么事兒都知道,還簽的是活契,隨時走也都能拍拍腚走了,您能放心?銀錢方面自然是要少許多,主子也不敢委以重任呢,只去角落做些個粗活吧! 一番話的于氏喃喃不語,十分尷尬。 卻這人牙子對于氏這種既想貪便宜要錢,又想繼續維護名聲的想法十分不齒,反倒不如那些目的明確,只一味貪財的無賴來的爽快,便重重添了一把火,故意有些不大耐煩的道: “我今兒也不單只為你們家四丫來的,還有好多家要走,你若覺得成呢,咱們立馬把賣、身契簽了,這銀子我也馬上給您撂下,白花花的足錠紋銀十兩,成色上等,比市面上的竟還多些。要是不愿意呢,我也不會做那等舛錯人賣兒賣女的喪良心的下作事,一準兒拔腿就走,行不行的,立馬給一個準話兒吧!” 她是看準了于氏貪財,四丫本人也愿意,且鄉下人家全然不會多么看重女孩兒,故有此意激發。 果然,她這么一撂臉子,于氏反倒著急起來。 家中又不是多么寬裕,誰忍心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指縫溜走呢?左不過是一個孫女賠錢貨,以后想生多少沒有?留在家里也是無用,少不得日后還得貼補嫁妝等物,倒不如現在就打發出去掙錢。 況且這件事又是她自己愿意的,外面就是嘴也不到長輩身上,只她自己被富貴迷了眼罷了…… 這么想著,于氏就已經動搖不已。又招手叫四丫過去,努力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來道:“四丫你卻跟奶奶,這是你自己愿意的嗎?有沒有人逼你?你果然十分想去?” 人牙子看得暗笑不已,王氏和杜瑕卻也無比心驚。 尤其是杜瑕,腦袋里嗡嗡直響,這,這是要販賣人口? 家中還不曾如何呢,于氏竟然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就舍得賣了孫女!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王氏的手聲道:“娘。” 一抓才知道,王氏的手心里也滿滿的都是冷汗,她卻還是強打精神安慰女兒:“別怕,這事兒論起來也四丫自己挑起來的,又不是那揭不開鍋的年月,若她自己不愿意,誰還能逼她不成?” 哪知話音未落,卻聽庭院中四丫大聲答道:“是我愿意的! 于氏滿意地一笑,人牙子臉上也露出笑容。 王氏和杜瑕都倒抽涼氣,又聽到大房里面傳出一聲凄厲的驚呼,原本病得起不來床的周氏竟然在三丫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出來,滿臉慘白,指著四丫多哆嗦嗦道:“你,你竟是要拿我的命呢。” “呢”字的尾音還在嗓子眼兒,周氏卻已經支撐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三丫支撐不住,連著跟親娘一起跌倒,成了滾地葫蘆。她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又哭又喊,只跪在地上朝于氏不住的磕頭,求她去請大夫,又撕心裂肺的罵四丫,叫她喊爹回來。 四丫也呆了,她原本不知道周氏竟會有這么大的反應,愣在原地呆頭鵝似的。 王氏這么厚道的人也不由得大罵四丫混賬沒良心,簡直是豬油蒙了心,走火入魔。 出了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繼續裝沒聽見的,當即穿了鞋就往外沖。杜瑕原本也想跟著,被她一把按在炕上,低聲吩咐道:“你不要出來,什么事都不要出來,聽見了嗎?” 人牙子并不清楚周氏的身份,可眼見鬧成這樣,也不好趁火打劫,又嫌晦氣,就趕緊去對于氏道:“老嫂子,你先趕緊把家里弄齊正了,我先去別家,晚間再來,到底行不行的,那時候你給我一句準話,行的話方才的法并不變卦,我馬上把人帶走,不行咱們也就此罷了! 她不過是買賣丫頭廝的,做個中間差價,并不敢惹出人命,若周氏真有個三長兩短,饒是四丫頗有幾分姿色,她也不敢再接手了。 院里亂作一團,鬧的雞飛狗跳,于氏一個人弄不來,又見事情鬧大了,只得托人把外面干活的爺倆兒喊回來。 杜江一聽竟然是要賣自己的女兒,真是怒發沖冠,當即抓起一只碗往地上一摔粉碎,臉都漲紫了,爆喝一聲不許賣。 又紅著眼睛大罵:“家里難道是揭不開鍋了嗎?就要我賣女兒了,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戳死。我究竟是有哪里對不起你們了,竟然要叫我骨肉分離!” 于氏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結果一看他態度這么強硬,又對自己發火起來,面子上掛不住,也惱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這是沖誰甩臉子呢,是給我看嗎?你這混賬,也不打聽打聽這事兒是誰鬧起來的,還不是你那不省心的貨。她自己見家浪,到處胡竄,又看見人家穿金戴銀了,眼紅心熱。這就按耐不住,竟然自己勾引了人牙子到家里來,好啊,這可真是大的能耐!我都要給她氣死啦,一張老臉也丟個精光,我能怎么樣?攔得住嗎,她自有兩條長腿子,跑的比誰不快?” 杜江一聽也驚呆了,只是他并不信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干出這種下作事來,可鑒于氏的有板有眼,兩個弟妹也一個低眉順眼,一個幸災樂禍,并沒有出不同的話來,也不出聲勸和,他便有些忐忑,一把扯過四丫來喝道: “這不要臉的事果然是你自己做下的?” 因這會兒親娘周氏還在炕上躺著哼哼,四丫原有些不安,抬頭一看杜江兇神惡煞的模樣,又被他捏的手腕子快斷了,心下駭然,干脆放聲大哭起來。 “你們都不疼我,只疼弟弟,哪有一個眼里有我?平時吃沒得吃,沒得穿,只把你們穿不要了的破衣爛衫裁剪給我,出出進進都有的人笑話。我就要把自己賣了,又能怎樣?只要能過幾人過的好日子,我就心甘情愿,哇啊啊!”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杜江給更是給她氣的一巴掌拍上去,將人掀翻在地,又暴跳如雷的罵道:“反了你啦,死丫頭片子。我日日在外辛苦做工為的是什么?又何曾叫你缺吃少穿?你倒好,非但不知感激,現在竟開始尋我的不是!豈不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 他的力氣多么大,四丫不過一個孩子,直接叫他打飛出去,半邊臉瞬間青紫起來,腫得老高。得虧著周氏在房間里病著,三丫也在那兒看顧,不然又是一通好官司。 饒是這么著,仍把二房三房的人嚇得不輕,萬沒想到,素日里只顧悶頭干活的大哥竟然也有這般暴怒的時候。 不過這件事情來也夠叫人窩火的,誰能想到四丫年紀的一個女孩子也長期心懷怨恨,以至于做出這種買賣自身的事情!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誰都會以為杜江和周氏夫妻二人平日指不定如何虐待女兒,以至于她這么點兒大的人竟能狠下心來把自己賣了,杜江還有什么臉面可言? 杜瑕也挺為杜江不值,平心而論,他雖然也有些重男輕女,可對幾個女兒也算盡心,偶爾掙了錢也想著替家里的娘們兒們扯塊花布過癮。 只是到底孩子多了些,又有一個病人,東西便不大夠分,時常是從最大的往下輪。而四丫最年幼,東西到她手中時難免破爛不堪,她心氣兒又高,長年累月的下來,有怨氣也在所難免。 于氏原也沒想到長子竟然這般反應,不過她馬上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又勸和道:“依我這件事情已經鬧成這樣,又是她自己有心要走,心已然是野了,你就算是打罵又能怎么樣呢,圈的住人圈不住心,留在家里也是無用,倒不如遂了她的意,不準另有一番造化! 杜江眼睛瞪得如同銅鈴,脖子上也迸出來一根根的青筋,額頭見汗,大吼不準。 于氏卻反而笑起來,道:“她年紀也大了,果然有心思,你能攔得?難道日日在家守著?況且這原本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像之前的,趙大財主也不是什么惡人,家中丫頭到了年紀就要放出來的,只是進去做工罷了。運氣好了,連贖身銀子都不必呢。出來的丫頭們也都個個穿金戴銀,身上綾羅綢緞的,比村中富戶過的都滋潤,你若真心疼愛她,依我看,倒是由她去吧,也見些個世面。若是真強留下,她又不愛做針線,日后可怎么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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