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還記不記得阿舅？”
“阿舅？”
桓令姍歪著腦袋，她實在記不起來，她什么時候見過舅舅了，趴在阿娘懷里拉長聲音問道：“阿娘，阿遲有見過阿舅嗎？”
鄭綏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兩年前，阿遲的五舅來過一趟徐州，特意來看了阿遲，你當(dāng)時年紀(jì)小，不記得也沒關(guān)系，阿娘明日帶你去見阿舅。”
桓令姍仰頭望向鄭綏，眼里帶著幾分稚氣俏皮，“阿遲不記得阿舅，阿舅有見過阿遲，他認(rèn)識阿遲就好了�！�
“我們明日要去京都嗎？”桓令姍又問道，她記得，阿娘說過，舅舅在京都，但她更想見到阿耶，“阿娘，去京都可以見到阿耶嗎？阿耶在不在京都？阿遲又有好久，好久，沒見到阿耶了。”
鄭綏望著女兒，嗯哼一聲，“就這么想你阿耶？”
桓令姍用力地點了下頭，卻又立即伸出雙手親昵地環(huán)繞住鄭綏的脖子，賴在她懷里，奶聲奶氣道：“阿遲也很想阿娘，一直，要一直和阿娘阿耶在一起，像以前一樣的。”
聽了這話，鄭綏鼻子微酸，伸手揉了揉女兒白晳嫩滑的臉蛋。
現(xiàn)在的小孩子最精乖了。
“以后會的。”鄭綏勉強(qiáng)一笑，攬著懷里的女兒，來回?fù)嶂暮蟊场?br />
忽然，桓令姍喊了聲阿娘，“阿兄會一起去嗎？阿遲不想和阿兄分開�！�
“阿兄不去，他要留下來陪你大伯母�！�
這話一出，桓令姍的臉上，頓時滿是失望的神情。
“阿遲，我們都走了，大伯母身邊就沒人陪她了，是不是？所以，阿娘才讓阿兄留下�！�
“那……”桓令姍滿臉糾結(jié)，“那讓大伯母也跟我們一起走。”
“可大伯母不想離開家。”
“也對，我想回家了，以后再不離開了�！痹诨噶願櫺⌒〉氖澜缋�，徐州將軍府，才是她的家。
及至大了后，她才明白。
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
這次，桓舒從荊州回來，把四郎桓度也帶了過來，只是鄭綏不敢冒險帶他回臨汝，她想過，等她和桓令姍離開后，安排人手送他回徐州，把人交到主薄安常手上。
從譙國到臨汝，越往南走，越發(fā)蕭條。
秋葉零落，寒風(fēng)瑟瑟。
鄭綏記得，五年前，從建康去譙國，那片金黃的稻子，綠油的荷田，似已永遠(yuǎn)地停留在她后來繪寫的那幅畫卷上了。
斗轉(zhuǎn)明星移，人逐浮萍漂。
再回首，已然山河風(fēng)景殊異。
初到臨汝，鄭綏沒有直接進(jìn)鄭家，去了鄭家供奉的上陽寺借住。
當(dāng)日，跟隨南遷的鄭家部曲，共計三部十九校，這十余年來，雖然各部各校的人口有所增減，或每一校的校尉有所變動，但編制一直沒有調(diào)整過。
在鄭家，除了當(dāng)家人外，其余人等要調(diào)動部曲人丁，只能靠令牌。
五兄鄭緯作為當(dāng)家人，身在建康，這才是她敢來臨汝的原因。
先時，部曲由侯一和傅主薄兩人統(tǒng)管，兩年前，四房的八郎鄭紳，開始進(jìn)入部曲，五兄臨去建康前，名義上，是讓他們?nèi)烁鬏犚徊�，其實，是三人共同管理�?br />
溫家傅家出將才。
因此，哪怕傅主薄出身文士幕僚，也統(tǒng)管一部，更別提，部曲中的校尉之職，有好幾個，皆是傅家人。
五兄給她的令牌，便是八郎鄭紳現(xiàn)在掌管的那一部。
紳郎與繼郎同歲，比她小四歲，娶妻庾氏。
在鄭家，先嫡庶有別，后長幼有序，故而，對于紳郎，她不擔(dān)心。
唯一令她擔(dān)心的是傅主薄，他和溫翁一樣，把鄭家的利益擺在首位。
至于侯一，侯家歷來出幕僚，侯一作為其中異數(shù)，以武謀出身，他比旁人，更看重當(dāng)家人的命令，性格上不知變通，因此，想要說服他，比登天還難，根本行不通，一個不好，還會讓五兄提前得知消息。
從一開始，鄭綏就把他排除在外。
她的重心，放在如何打動傅主薄身上。
“在部曲中，齊家任參佐幕僚的，共有多少人？”校尉之下，有四五名不等的參佐副將，雖說，大兄鄭緯當(dāng)初把齊氏族人送給她作陪嫁，但僅限于齊五這一支。
只聽齊五回道：“三年前，有十五個人�！�
這兩年，他沒接到變動的消息。
鄭綏點了點頭，“有兩件事，需要你去做，一是找人把侯一捆綁藏起來，三天時間就夠了，另一件，讓傅主薄來上陽寺見我�！彼龝r間不多，何況，她一進(jìn)臨汝境內(nèi)，怕是傅主薄就已察覺到，她必須，三天之內(nèi)，帶走鄭家一萬部曲。
齊五吃了一驚，后一樁就罷了，前一樁，可不容易辦到。
侯一當(dāng)初會以武謀出身，就是因為他力氣大，能挽弓三百斤。
鄭綏看出齊五面有難色，于是又說道：“你可以把所有護(hù)衛(wèi)都帶上。”她這趟回臨汝，除了齊五，還帶了五六十護(hù)衛(wèi)。
“可夫人身邊，不能沒人�！�
“上陽寺受鄭家供奉，離鄭家莊園又近，我在這兒很安全�！�
齊五心中默默計算，他把護(hù)衛(wèi)全帶上，也不一定能困住侯一，必要時，只能用非常手段，出奇不意，打一個措手。
“你找侯一前，可以先去找他手下的參佐陶頓，讓他幫你，你告訴他，算是我向他討的一個人情。”
“唯�！饼R五忙地應(yīng)聲。
事不容緩，他很快就下去安排了。
當(dāng)天晚上，齊五沒有回寺里，鄭綏在禪房，見到了傅主薄。
驚訝之余，她猜測，他可能不是齊五請過來，而是他自己過來的。
“十娘既已回臨汝，為何過家門而不入？”屏風(fēng)外，傳來傅主薄的質(zhì)問。
“阿叔不會只為這事而來吧？”鄭綏反問了一句。
傅主薄沉默片刻，直言道：“十娘，沒有五郎君的同意，阿叔不能讓你帶走那一部的人丁�！�
“你可以帶著小娘子回鄭家住，哪怕桓氏傾覆，鄭家亦能保你和小娘子無虞�！�
鄭綏一點都不懷疑，傅主薄能猜到她來臨汝的目的，不然，大伯父和大兄不會這么信任他，選他來幫扶五兄，“阿叔就這么篤定，一旦桓氏覆滅，鄭家真的能無虞�！�
說到后面，鄭綏的語氣，有點尖銳，“的確，隨著袁仲宣再進(jìn)一步，鄭家能憑借堅定的立場，以功封爵，但袁綱會愿意看到一個讓他忌憚的鄭家，沒了桓三郎，沒有桓家，鄭家就是他的下一個如鯁在喉�！�
“阿叔難道想鄭家重回初到南地時的艱難？”當(dāng)初楚武帝，欣賞五兄的名望，同時，也忌憚鄭家的三萬部曲。
“五兄為什么一直不出仕，難道真只是因為時局不穩(wěn)？”
“阿叔心中明鏡似的，還需要我多言�！�
一連串的問話，讓傅主薄心頭無比震驚，他自幼熟讀經(jīng)史，有些問題，不是沒有深思過，只是他更相信五郎君的決策，抬頭，望向屏風(fēng)內(nèi)，那個模糊的影子，他心中感慨：眼前的十娘，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身在鄭家的小女娘了。
今日，鄭綏派齊五去請他，交給他一張箋子，上面寫著兩排字。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這張箋子，促使他急忙趕過來了。
此刻，還在他袖中，只覺得略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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