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綏親眼看著最后一校部曲離開臨汝,連日來高度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懈一二,自從桂陽王的死訊傳來后,她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偶有入睡,每每從噩夢中嚇醒,之后,再也闔不上眼,睜眼至天明。
容顏憔悴減餐飯,衣帶漸緩思征人。
大半個月以來,鄭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許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盡人事,而聽天命。
然而,她始終相信,桓裕不會輸,且不說,大兄鄭經(jīng)年少時,對他的評價:桓叔齊乃當世將才,也因為他心性太過堅韌,十年如一日,這種堅韌不拔的毅力,更是旁人所不能及。
在此之前,別說她,就是五兄和袁綱,恐怕都難料到,他會兵出淮川,直攻荊州。
“娘子,聽八郎說,三天前,傅主薄已經(jīng)給建康的五郎君去了信函。”晨風口中的八郎,即是四房的鄭紳。
鄭綏的神情,沒有顯露出半分驚訝和擔心,而是一臉的理所當然,“這是阿叔職責所在。”傅主薄要是沒有這么做,鄭綏才該詫異與擔憂了,“阿兄應該很快會回臨汝了。”
“娘子真不考慮,先返還譙國。”
鄭綏看了眼晨風,笑著搖了下頭,“我們要是走了,傅主薄和八郎、陶頓,甚至侯一,他們肯定會受連累。”
她決定做這件事時,就沒想過,要一走了之。
她在這兒,至少有她能頂住五兄的怒火。
眼下于她來說,她身在臨汝鄭家,信息更為靈通,人手更為充足,而在譙國,消息閉塞,身邊也沒有可靠能用的人,并且,對于荊州附近,還處于觀望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提醒,桓裕是鄭氏之婿。
這一萬部曲趕去荊州,至少在行動上,鄭家是支扶持他的。
鄭氏族中有女學,鄭綏進入莊園,在渚華園中住下來后,便把女兒桓令姍送進了女學堂,族中同齡的小女娘很多,桓令姍剛剛進去,正在興頭上,這兩日興奮不已,連她一向掛在嘴邊的阿耶,都很少提起。
“有什么事?”晨風眼尖見到有人在門口探頭,忙出聲問道。
門口一個留頭的小婢女,站住身形,靦腆地行了禮,回道:“回十娘,家里榮居堂的崔娘子過來了,想見娘子一面。”
榮居堂?
鄭綏微微愣了一下,旁邊的晨風,輕聲提醒:“娘子,是四郎君和九娘的阿姨,當年跟隨娘子來南地后,一直住在榮居堂。”
“是她?”四郎和九娘的生母,鄭綏對她唯一的印象,便是容貌絕麗,在鄭家,自來嫡庶分明,鄭綏和她接觸不多,但她瞧著不似懦弱之人,不知怎么把九娘教成那般柔弱羞澀的性子。
她是四郎和九娘的生母,更是鄭綏母親的陪媵,往日,鄭綏兄妹幾人總會給她一份體面,更遑論,此刻,她親自尋來了。
鄭綏猜不到她的來意,忙吩咐晨風出去迎接,自己先起身。
鄭綏住進渚華園后,傅主薄和明嫗見她只帶了婢女晨風過來,于是給她撥了十來個婢女仆婦,只因她貼身婢女仆婦,向來是慣用之人,故而,哪怕望華樓中,多了十來個人,鄭綏并沒有讓她們進起居室,只留晨風一人在身邊。
片刻間,晨風帶著一位老婦人走了進來。
鄭綏抬頭望去,只見那位婦人頭梳高髻,戴了頂假發(fā),來前認真收拾過自己,看起來很齊整,然而,仔細瞧去,可發(fā)現(xiàn),她兩眼腫紅,容顏略顯殄瘁,一看狠哭過,如果不是晨風領進來的,她都快認不出來,眼前的人是崔娘子。
在她印象中,崔娘子面容精致,氣質清冷,一如她在滎陽鄭家所住的點翠閣,
“阿姨,請先入座。”鄭綏出聲招呼。
崔娘子行了禮,喊了聲十娘,見鄭綏坐下后,才由婢女扶著在下首跪坐下來。
鄭綏瞧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先開口詢問,“阿姨過來,可是有什么事情?”
“十娘,大王已經(jīng)……去了,你能不能把你九姐和阿肆她們接回臨汝?你知道的,你九姐性子柔弱,大王這一去,他們夫婦情深,還不知她悲痛成什么樣子,阿姨擔心她想不開,你派人去把她們接回鄭家,好不好?”
九娘鄭芊的事,鄭綏不是沒有想過。
再也沒料到,她們姐妹倆會同病相憐。
桂陽王蕭章的前車之鑒,是她決意來臨汝的初衷,她不愿意看到,桓裕蹈此覆轍。
“阿姨,桂陽離湘州較近,七伯父在湘州,阿兄他們已請七伯父照看九姐了,你不用擔心,九姐她們不會有事的。”
鄭綏突然覺得這些安慰的話,蒼白得厲害,最后一句更是干巴巴的,根本說服不了人,連她自己都無法完全說服。
當權者,從來斬草除根。
九娘和阿姜,或許能活下來,然而,阿肆兄弟,絕不可能。
哪怕,她知道,前去桂陽的人是袁循,憑她從桓裕那聽來的零散信息,她也不會天真地認為,袁循會手下留情。
男兒的熱血,女兒的眼淚。
三千青絲,又怎能綰住,萬世功業(yè)。
耳邊傳來壓抑的抽泣聲,鄭綏回過神來,正看見崔氏持絹帕抹眼淚,對上她的目光時,忙地低垂下頭,解釋道:“阿姨就是擔心你九姐想不開,她回鄭家的話,有我們這些親人陪伴在她身邊,也能緩一緩她的喪夫之痛。”
“阿姨,你放寬心,為母則強,為了阿姜,阿姐定然會好好活下去的,看護阿姜長大成人。”
鄭綏說完,又開解勸慰,“此刻外間時局混亂,兵禍橫行,這個時候,實在不方便出行,等過些日子,世事安穩(wěn)下來,七伯父一定會把九姐送回臨汝的,你先安心等待,家下有任何與九姐有關的消息傳來,我都會派人告知阿姨。”
“好,這樣好……托了你七伯父照看就好。”
她對四房七郎君夫婦,尤其是七娘子何氏,比較有信服力,所以從鄭綏口中得知這一消息,才稍微放心,“九娘的事,也有勞十娘費心了。”
崔氏緊攥手中的絹帕,俯身就要行大禮,鄭綏忙讓晨風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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