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徹斯特的男人被人從屋子里推出來，每個人心頭都有不好的預感。
當幾個試圖反抗的人被射翻再地，人們帶著手無寸鐵的恐懼被士兵推搡著向城內(nèi)的教堂廣場集結(jié)。
在路上，他們有些人被士兵帶著去滅火；有些人則被士兵帶著救人。
人群被有序地管理且疏散開，確保同一時間，教堂大門前的廣場上只有二三百人。
廣場周圍持火槍、腰刀與長矛的士兵旌旗陣陣，那些經(jīng)歷廝殺后的陰暗面孔讓人感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
每個人都在心底擔憂著，這些士兵會不會突然把他們殺死。
五十多萬億個細胞組合在一起，有些成為大腦、有些成為心臟、還有些手和腳、皮膚與骨組織，當它們是一個整體、各司其職，就能構(gòu)成更加偉大的人。
但同樣五十多萬億個細胞不是整體，只是一坨無意識的肉塊，什么都做不了。
漫長的等待讓人群變得騷亂，他們對今后的際遇感到擔憂與害怕——發(fā)生在曼徹斯特的這一切太反常了。
這是個什么時代的什么地方？
但丁的《神曲》希望推動道德治國作為基本原則、馬丁路德《九十五條綱領(lǐng)》以學術(shù)辯論為出發(fā)點駁斥教廷的錯誤……人們都希望關(guān)注的視野回到人的本身，但這只是回到統(tǒng)治者身上，哪里有百姓的事。
在這個瘟疫流行、氣候轉(zhuǎn)冷、糧食歉收、戰(zhàn)亂頻發(fā)的時代，掠奪就好比部隊獲勝后的慶功宴，是常態(tài)。
不要說國家組織形態(tài)更為低級、更加窮困的歐羅巴海外島夷，就是在大明和西班牙，這兩個富有、強大的國家，經(jīng)常欠餉的部隊，士兵依然會把掠奪視為正常。
人類素來殘忍，殘忍在于對待世間萬物，也在于對待人類自己。
人類仁慈，只因為仁慈對人有益。
更嚴謹?shù)慕M織、更嚴格的軍法有助于部隊有更高的戰(zhàn)斗力，能以更小的代價取得勝利。
但想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需要給士兵更高的待遇。
如果放棄掠奪，就只能擁有更高級的掠奪形式。
誰還不希望在道德上更加崇高呢？但道德比起生存不值一提，除非已經(jīng)滿足對生存的需求。
就算是海盜擁有花不完的錢，也會鄙夷別的海盜，甚至沒準穿上新衣服還會給自己當最大的海盜立個牌坊呢。
而現(xiàn)在這支部隊在破城后無絲毫掠奪意識，僅僅為追捕人而行動，哪怕在屋子里看到財貨都不動心，現(xiàn)在又把人都捉到這來——這并不能讓百姓安心，反而令他們更加緊張。
他們是不是……想屠城？
帶著這種恐懼，在沉默中騷動的人群直至以孟信為首的哨兵列隊而來，才稍微鎮(zhèn)定，每個人用驚慌的眼神盯著這些全副武裝的新來者，看著他們把刀銃放下，搬來了……桌子？
那桌子看起來好像不是用來殺人的。
一張桌子前坐倆人，孟信一招手，士兵就推搡著百姓青壯往前走。
“看你樣子像是以前給貴族當過兵啊，別給他們當兵了，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來，把你叫什么、家里幾口人、房子在哪，都說一下�！�
一個個半天前還上陣廝殺的征召農(nóng)兵，這會大氣都不敢出，乖乖在哨兵翻譯下按照明軍的要求把相關(guān)信息登記，有了第一份屬于自己的戶籍。
有些人已經(jīng)成家，提到孩子，又仔細登記了孩子的情況，登記的明軍說會給他們的小孩準備學校。
最后登記結(jié)束，交給他們幾張加蓋官印的紙，叫其收好，建議回去后做個木盒，把戶籍隨時帶著，遇到明軍盤查出示戶籍能證明是曼徹斯特的百姓。
那些紙四四方方，上面普遍帶著幾道壓痕，反面還有印刷的墨跡，上面寫著牧野煙的字樣與東洋軍府的標識。
牧野煙的煙盒，是劉汝國乃至應(yīng)明，唯一能給這片土地大規(guī)模提供的紙張。
為了籌集這些紙，最近應(yīng)明給劉汝國提供的卷煙，在發(fā)給士兵時發(fā)的都是散煙。
一批批驚魂未定的百姓被派至教堂廣場，完成登記后又一個個好像劫后余生般歸家，整整一天從早到晚。
等到第二天，沒有完成登記的百姓再一次像先前一樣被叫出去登記，不過相比第一天變得有序得多。
沒輪到的百姓不必再被叫到別處，只需要在家等著即可，等時間到了，整條街的男人便排著隊去教堂廣場，人們的心里也安定了許多。
他們聽說，那些登記完的人就沒事了，只是暫時不能離開家。
等到第三天，已經(jīng)有人在說第一天完成登記的人里，有人被官府分到了土地，還有些人被組織著出城接收了一批山區(qū)打造的農(nóng)具，那些農(nóng)具好像將來都會發(fā)給他們。
與此同時，官府的稅收標準也跟著分田的消息一同在人群里傳開，每家每戶依照人丁數(shù)目，會分得數(shù)目不等的土地，且?guī)讘羧藭还餐值靡黄灿媚恋亍?br />
過去有田的人，被官府分到的土地比以前更多；沒有田的人，分到的土地更會顯得特別多。
明軍里的英格蘭士兵說，這是因為教會與貴族的土地都被沒收了，沒有貴族和教會，他們本來就能擁有這么多土地。
官府對土地的稅率很低，但要求他們必須一直耕種，如果誰家的土地荒廢，就會被官府收回分給別人。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著，唯獨對明軍士兵來說，需要處理的事務(wù)非常繁雜……百姓戶籍的登記，似乎登記不完了。
第一天，他們僅登記了四百多戶人。
第二天因部隊因地制宜地改變登記規(guī)則提升效率，登記了六百多戶。
按說依照曼徹斯特的規(guī)模，到第三天這活兒應(yīng)該就辦完了。
卻沒想到第三天依然登記了六百多戶。
等到第四天，不單單城內(nèi)開始躲起來的人跑到教堂廣場去請求登記，就連原先跟著潰軍逃往城外的人也跑回來請求登記。
上杉景勝都不知道這消息是怎么傳出去的，他在北方布防的部隊隨后每天都能逮住上百人試圖跑向南方的人。
這樣的登記一直持續(xù)到第七天，曼徹斯特的土地已經(jīng)沒有能再分給百姓的了，這座城甚至吸引了周圍的城鎮(zhèn)。
很快，西邊便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因曼徹斯特發(fā)生的事，利物浦的百姓在一名商人的帶領(lǐng)下武裝起來，抓捕城內(nèi)的貴族，并向曼徹斯特求援，希望明軍能調(diào)集炮兵把困守城堡的貴族消滅掉。
在這一刻，劉汝國認為自己成功了，成功的啟發(fā)了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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