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瀝瀝地下著雨,姚貫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敲門聲響起,多年在靈衛司的工作經歷讓姚貫養成了警覺的個性,立刻反手摸向自己的腰間,卻發現只有一個空的刀鞘。姚貫這才想起,自己隨身的匕首在白天的時候就已經被上司插在一具毒尸上了。
敲門聲再次響起,姚貫抽出墻上的鋼刀,悄悄地走到門后,靠在墻上,沉聲道:“誰?”
“奉靈衛督大人命令,交給大人一件東西。”來者的聲音很陌生,陰森又冷漠,混雜在雨聲中,讓姚貫覺得很不舒服。
姚貫緊握鋼刀,緩緩拉開房門。
沒有人,只有一個黑布包裹的物體放在門口的地上。
姚貫沒有管那個包裹,而是先將鋼刀伸出門外。刀面十分光滑,從反光中看,周圍并沒有任何人,姚貫這才用刀將包裹鉤過來。黑布裹的很松,里面裝的東西有一點分量,似乎是一個不大的金屬物體。
姚貫掀開黑布,里面是一把匕首。而且,就是他的匕首。
驚恐之下,姚貫望向門外。一只灰色的手掌從雨中破出,掐住姚貫的喉嚨,黑色的血線從姚貫的脖頸處迅速蔓延至面部。姚貫一陣目眩,昏迷過去。他最后看見的,是一雙森白的眼睛,沒有瞳孔。
皇宮后花園,細雨為池塘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雨中的荷葉微垂著頭,宛如嬌俏的麗人。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岸邊的石亭中,起,默默走到他的身后,雨滴順著他鐵甲的紋路滑下。
“王兄近來可好?”男人依舊背對著窮英,將手伸出廳外,用掌心感受著雨滴。
“還算好。”
“找到眢了?他怎么說?”
“他為我延長了五年壽命。五年一到,我便會死去,他會來帶走我的尸體。”
“五年嗎?走一步算一步吧。若真有那一天,不管他要把你的尸體怎樣,你的靈魂我一定會留下來,供入祭壇。”
“我自幼孤苦伶仃,自從先帝將我撿回來之后,我才找到為人的意義。那一天遲早會來的,為這個國家而死,為我的親人而死,我從未后悔過。”
“謝謝,大哥。”眼前的年輕人,正是如今的靖川古國皇帝——靳戡讞。
“你都喊我哥了,還說什么謝謝。”
起猶豫許久,再次開口道:“戡讞,我問你一件事。”
靳戡讞轉過身來,道:“你說。”
看著熟悉的臉龐,起一時間張不開口,艱難地問道:“你姐,還活著嗎?”
聞言,靳戡讞眼中掠過一絲悲傷,搖了搖頭,苦笑道:“大哥,你還在想她嗎?”
“不,不是。”起的語氣突然有些尷尬,“我只是······”
“沒什么可掩飾的,我和父親都能看出來。雖然你是我們大哥,但畢竟沒有血緣關系。要不是戰爭來得突然,我可能就要改口喊你姐夫了。”提起當年的事,靳戡讞一邊笑著,一邊流淚。
“你就別再取笑我了。”起也笑起來,只是作為窮英的他再也無法流淚了。
“我沒有取笑你。我們也能感覺得到,我姐也是愛你的,不然她也不會為了你去刺殺炎洪。”
起突然停滯了一下,緩緩開口,道:“那晚,她真的是去刺殺炎洪的嗎?”
“大哥為什么這么問?”靳戡讞愣住了。
“隨,隨便一問而已。”
靳戡讞的眼神由迷惑變為憤怒,最后變為悲傷,苦澀地說道:“大哥是在懷疑我嗎?”
“沒有。”起的思想逐漸亂了起來。
“大哥,你不會說謊。或者說,你不會對我說謊。”靳戡讞仰視著起,兩行淚痕清晰可見,“大哥,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選擇成為窮英?你并非靳氏,本該成為窮英的是我。”
“因為你們是我的親人,即使我不姓靳。你看看我這幅鬼樣子,我怎么能讓我的弟弟去做這種事。”起抓住弟弟的雙肩。
“那么,靳凰也是我的親人,她是我的親生姐姐。你愛她,我當然也愛他。我會害她嗎?”靳戡讞的嗓音在顫抖,“大哥,是誰讓你懷疑我的?是眢嗎?你寧愿相信那個怪人,也不相信我是嗎?”
“不!”起將靳戡讞抱住,“我從不懷疑你,我只相信你。”
靳戡讞在高大的窮英面前就像一個小孩。起抱著靳戡讞,感覺回到了當年,抱著剛會走路的弟弟。
起走后,靳戡讞再次回到之前的位置,觀賞雨中的池塘。一陣微風吹過,雨絲斜著打進石亭。靳戡讞沒有躲避,任由雨水將眼淚沖洗干凈。
一點眼淚而已。在權力面前,任何情緒都是廉價的。
雨絲如同是一盆潑進炭盆中的水,澆滅了靳戡讞眼中僅剩的溫度。臉上的表情逐漸消散,淡漠如初。
靳戡讞的眼神,那是起從未見過的那種冰冷,而靳戡讞則經常見。一是在鏡子中,二是在父親的眼中。
他從小有兩個父親。一個在眾人面前,跟大家講仁義;另一個僅僅在他面前,跟他講權謀。
第一個父親說:讞兒有一個并非親人,卻比親人更值得信賴的哥哥,你們要相互體貼,相親相愛。
第二個父親說:戡讞有一把劍,一把將來會無比強大,卻又會心甘情愿為戡讞所用的劍,他唯一的意義,就是在未來成為窮英,為你所用。
他在第二個父親的教誨下長大,看上去還是家里的大孩子,眼神卻和第二個父親越來越像。但父親并不知道,父親講權謀的時候,總是面向著山河,背對著他,從沒有看過他的眼睛。他心底一直有一個疑問,如果父親那時看到他眼神的變化,父親是該欣慰呢?還是該害怕呢?
父親是靖川古國難得的偉大舵手,即使是病重,即使是三國聯軍兵臨城下,他也從未慌亂過。與墨蒼老人的交易,是父親死前最漂亮的一筆,他救了靖川。
那時他靳戡讞的眼睛已經足夠冰冷,既然父親活不了多久,那就該輪到自己掌舵了。劍已煉成,先把劍的另一個潛在主人除掉,即便她是自己姐姐。還有,那個徒弟叫什么來著,祁讓。父親讓他隨便找個罪名處理祁讓,他沒跟父親商量就選擇了弒君。
他不是在弒父,而是在為父親解除病魔帶給他的痛苦。他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而是父親教導得好。
皇位都是血染的,其中容不下親情。
祁讓被關在地牢,按照交易,現在輪到墨蒼老人登場了。靳戡讞沒想到,被世人譽為圣人的墨蒼老人會答應父親的交易。他看起來很慈祥,莫非和自己的父親是同一種人嗎?父親死在了自己手里,墨蒼老人的結局會怎樣?
墨蒼老人最終還是沒有得到上古醫道,祁讓被埋葬在地震的廢墟中。沒有以囚犯的身份上刑場,也算是優待了。
雨還沒停。對有些人來說,雨聲是情調,聽上去如同春蠶咀嚼桑葉。而對于這座城市里的某個倒霉蛋來說,雨聲是喪禮,聽上去如同魔鬼咀嚼枯骨。
伴隨著雨聲的,還有夢里一雙森白的眼睛,沒有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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