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轅城,寅時初正之交。夜晚已經過去了大半,遠處的天際線微微泛白,夜色卻還未徹底消退,正是警惕了一夜的人與犬意識最松懈的時候。
張府之外,一個男人從隱秘的小巷中探出頭來,眼神陰鷙,后腦的頭發被編成一縷縷又短又細的辮子,仿佛是獅子的鬣毛長在了一匹老豺的脖子上。他腳尖輕輕一點,悄無聲息地躍起身來,伸出手來抓住房屋的檐角,便欲翻上房頂。
突然,一只手從后方抓住了他的腳踝。男人猝不及防,被生生從空中拖了下來。檐角斷在他的手中。
男人很快穩住心神,另一條腿向后一踢,腳尖狠狠鑿在偷襲者的手腕上。偷襲者吃痛,將手松開。男人向地上摔去。就在面門即將砸在地面上之時,左掌拍在地面,一個鷂鷹翻身反過身來;右手向后一擲,將檐角向偷襲者砸去,接著手腕一翻,數根銀針從袖中飛出。
偷襲者似乎早有預料,仿佛踏在冰面上一樣,迅速向后滑去。細劍出鞘,將檐角劈碎,接著寒芒一旋,劍影在面前筑成一面屏障,火花連爆,將銀針盡數擊飛。
男人身形暴起,瞬間來到偷襲者面前,舉起右臂轟向其面門。偷襲者腳步一頓,將細劍舉過頭頂,突然上前一步,劈斬而下。“鏘”的一聲,火花迸射,細劍砍在男人隱藏在衣衫下的手盾上,像弓一樣向后彎折,接著瞬間繃直,將男人的右臂彈開。
“這是什么劍!好生詭異。”男人心里驚異萬分,出手卻無半點猶豫,借著沖勢撞向對手。兩人雙肩對撞,偷襲者后退半步,男人卻連退了五六步不止。在其倒退之時,偷襲者追上前來,男人臉色微變,擲出一把飛刀,直奔其咽喉而去。偷襲者身影略有遲滯,一劍將飛刀劈開。
男人穩住身形,正等著迎接對手的攻擊時,偷襲者卻突然停在了他面前兩臂開外的地方。二者彼此間的距離已經超過了細劍的攻擊范圍,但不知為何,男人卻沒有絲毫安全的感覺,常年刀口舔血的經歷培養出了他對于危險野獸般的直覺。
“危樓九尺空懸刃!”(再動一下,讓你橫尸于此。)偷襲者戴著半張鐵面具,將眼部遮住,下巴上一小塊膏藥。
“孤村三戶一枯柳。”(敢問是哪路兄臺,為何要找在下的麻煩?)男人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敢冒險,站在原地低聲道。
“井底下埋著筷子。”(探手劍)
聞言,男人臉色微變。
“長流終入海,骰子不出盅,四荒遼無際,何處生枯柳。”(走江湖要講規矩,我在我的地盤做事,與閣下素無恩怨,為何要找我的麻煩?)
“出盅十九點,上家碼骰子。”(這單生意現在歸我,你可以回去了。)
“橫敲舷?笑無聲!”(想劫活?欺人太甚!)
“南川塞,趟西江。小道上草高,竹筷子撐不起窗戶架。”(不甘心的話,盡管來試試。提醒你一下,劍可不長眼。)
男人緊咬牙關,雙拳緊握,思索了許久,將雙手舉起,手掌攤開,掌心朝向應雁書,平移向小巷另一側的墻壁,慢慢走向應雁書。應雁書仍平舉著玉柳劍,劍尖隨著男人移動,不敢有絲毫懈怠。男人面無表情,與應雁書擦肩而過。應雁書眼見著男人漸漸消失在小巷深處,這才回過身來,望向夜色籠罩下的張府。
天色悄然變幻,凝重的云層將月亮吞沒。
男人的身影突然停滯,原本舉在耳側的右手在腦后一抹,突然向身后揚起,就像蝙蝠悄無聲息地揮起翅膀一樣。原本藏在發辮中的細針被夾在滿是老繭的指間,擲向應雁書,針上泛著幽幽藍光。
應雁書似乎早有戒備,耳廓微顫,瞬間回過身來,眼瞳依然化為金色。揮劍在面前筑成一面劍影,將射來的毒針擋下。
與此同時,男人轉過身來,左手從頸上取下一條鋼珠串。雙手合十于胸前,將其套在手上,接著猛然一分,向前推出。珠串斷裂,細小的鋼珠如滿天飛蝗,暴射而出,將狹小的巷子完全封鎖。一些鋼珠打在墻壁上,有的彈了回來,有的直接嵌入墻中,淺的浮于表面,深的則沒入墻體足足三寸。
面對著這密密麻麻的鋼珠雨,饒是應雁書也不免有些頭皮發麻。當下拔身后撤,一邊揮劍擋下一部分鋼珠,護住眼目咽喉等要害。另一些鋼珠打在他的腿上,傳來一陣蜂蟄似的刺痛。
就在應雁書退卻之際,男人又從腰間取出兩枚彈丸,輕搓了一下,狠狠砸在地上。煙霧頓時彌散開來,掩住他的身形。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思索著接下來是搏是逃。
突然,男人后頸突然傳來一陣悸動。頸椎的位置上一條紫黑色的傷口,微微蠕動,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欲破皮而出。男人心頭大駭,那可不是什么傷口,而是他親手植入自己體中的妖獸“詛”。
“渙鵟江中游北岸,有蟲,謂之詛。身長一寸,隱有雙翅,寄居于人獸頸后皮下,食宿主之血。傳說為妖神的小拇指指骨腐朽后化成,雖然智力低下,卻能與命運相貫通,預知厄運。當宿主遭遇生命危險時,詛會破體逃走。”
——《古妖志》卷一百零三·命使之詛
傭兵都是些刀口舔血之輩,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以何種方式死在何處。因此,他在黑市上尋到了一條珍貴的詛,并將其植入自己體中。他曾經憑借詛預知厄運的能力,躲開了三次致命的偷襲。若非面臨絕對危險的死境,詛是絕對不會有異動的,就連剛剛自己被探手劍偷襲時,詛也沒有任何反應,他也正是因此才敢還擊。而此時,探手劍明明剛被自己逼退,那么這份危險究竟來自何處?是另一個競爭者嗎?還是更恐怖的魅將?猛地轉過身來,什么也沒有。一時間,他除了恐懼之外,竟不知該做些什么。
“悉悉索索”的金屬摩擦聲在頭頂響起,聲音雖低,但在他耳中無疑與喪鐘一般。
是上面!他頭都不敢抬,立刻伏下身體,向前竄出。但是太遲了,一根末段連著尖刃的細鐵索驟然落下,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打在他的身上,瞬間將其身體貫穿。鮮血噴濺,體溫迅速從傷口處流逝。心跳的聲音,無比清晰。
一道略顯瘦小的身影從空中躍下,手中的鐵索就像一條在半空中飛騰的黑蛇。男人還在逃竄,鐵索被迅速拉直,沾滿鮮血的部分從傷口中抽出,直到鐵索末端尖刃的倒刺像錨一樣鉤住他的脊椎。逃竄的人影猛地滯住,劇痛的感覺刺入大腦,男人雙眼一黑,向后跌倒在地,接著又絕望地掙扎著撐起半個身體。頸后,一條紫黑色的小蟲從皮膚下破出,張開一對透明的小翅,飛入夜空中。
襲擊者右臂猛地掄起,一個抖擊重重地抽在男人背上,將其脊骨抽斷。碎骨伴隨著血肉飛濺,被鮮血染紅的鐵索從尸體斷裂的地方彈出,就像一條從血海中探出腦袋的妖龍。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鐵索在飛回的過程中,末端的尖刃精準地將那條詛斬成兩截。
另一邊,應雁書剛剛擋下射來的鋼珠,眼見著彌散開來的煙霧將狹窄的小巷完全遮掩住,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個同行是否還在醞釀下一次襲擊。
突然,煙霧中寒光一閃,一條血紅的細鐵索直奔他眼目而來。鐵索末端是一小片三角形尖刃,和成年男子大大拇指一般大小,兩旁鋒銳的倒刺顯得格外陰厲。應雁書吃了一驚,卻也沒有慌亂,玉柳劍繞開尖刃,斬向鐵索前段的鏈身。鐵索屬于長兵,對上劍一類的短兵時有天生的優勢,除非近身,否則自己沒有任何機會。
如果將這襲來的鐵索比作蛇,尖刃是蛇頭,那他應雁書現在攻擊的地方就是七寸。如果一劍斬中,他便能將這鐵索纏在劍上,從而逼得對手放棄武器與自己近戰。
應雁書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劍刃與鐵索即將相接時,鐵索突然一抖,鏈頭就像活過來一樣揚起數寸,避開劍鋒,接著狠狠抽來。若不是應雁書練就了爍劍書,眼力與反應速度極快,挨上這一下怕是連半個手掌都要被斬掉。鐵索抽了個空,鐵扣相互碰撞摩擦,發出駭人的“咔咔”聲,接著順勢縮回煙霧之中。
這是軟鞭類武器常用的一種技法,抖打。有些善用軟鞭的武者會在鞭稍加綴一些刀刃或是錘頭的重器,如此施展出來的劈撩掃等技法破壞力更大。但這種加綴了重器的軟鞭只能劈砸,不能抖擊,因為較重的鞭頭很容易使得鞭身一抖即折。此類重頭軟鞭使用的鞭法被稱為傳統鞭法。而純粹的鞭法只求輕便,以抖打為主,轉折迅猛才更具爆發力。
應雁書剛剛見到鐵索鏈頭的尖刃時,便習慣性地以為對手使用的是傳統鞭法。但他忽略了一個細節,即雖然加綴了一柄尖刃,但因為鐵索本身較重的緣故,鏈頭的尖刃并沒有破壞鐵索整體重量的平衡,依舊能施展抖打的技法。不過,能如此輕巧地駕馭這種重量的軟鞭,對手恐怕不是單純的武者那么簡單。
如果能選擇的話,應雁書最不愿遭遇的便是用鞭子的對手。鞭子攜帶方便,尤其在以少敵多時能起到奇效,因此多被鏢師以及一些隱士高手當做防身之物,而傭兵圈則十分少見。一來,傭兵干得多是黑活,軟鞭類武器雖然便于攜帶,但出手動靜太大,很難隱藏自己;二來,老練的傭兵從不冒險,很少讓自己陷入以一對多的險境,軟鞭類武器最大的優點無從發揮;三來,軟鞭類武器對地形的依賴性很大,并非什么時候都能發揮其全部的威力,而傭兵在任務中面臨的風險太多,自然不愿意使用這種穩定性極差的武器。但也正是因為傭兵很少使用鞭子,只要出現,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尤其是自己現在面對的這個家伙,即便是在這種不適合軟鞭類武器作戰的狹窄區域,出手時也沒有絲毫猶豫。
對方鞭法十分十分精湛,輕松壓制住玉柳劍,就像用槍矛對付豺狗一樣,根本不用擔心獸牙會越過長棍威脅到自己。應雁書只得小心躲避,疲于招架。對方似乎也不急于迅速擊潰他,只是不斷地施展著抖擊,壓制并逼迫應雁書的走位。好幾次,應雁書剛想撤走,就有一式抖擊抽在耳后,將他又逼了回來。
看起來是個很有耐心與決心的對手啊,應雁書臉色無比凝重。
煙霧沒有持續多久,敵人的身影漸漸清晰,那是一個和一般成年男子相比有些瘦小的家伙。應雁書望向他的臉,黃金瞳迅速凝實,眼中神采愈發明亮。原本昏暗的一切在他眼中都變得清晰起來,包括那人臉上的鬼面具。
魅將。
應雁書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在夕陵,還有什么事情比遭遇魅將更糟糕嗎?
看來,那任務是個圈套啊,就是可憐了那個撞虎口里的同行,他在心中苦笑道。
奇怪,我不就是個名氣稍大點的飛賊嗎?為什么花那么大心思在我身上?難道我也是自己撞在虎口上的?可是在真正的目標出現前,魅將也沒道理動手啊?
應雁書想了半天,也沒搞清楚到底是為什么。無奈之下,他只得開始回憶自己那短暫魅將生涯中的同伴。伴隨著漫天鏈影,最終,一個最不愿面對的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修。
靠!怎么是這個家伙?他已經是魅部上使了吧!真是,好大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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