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正的發(fā)問,電話那邊的孫林海停頓了半晌。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
他氣急敗壞道:“誰活著都不容易,三十萬怎么了?嫌少?”
“不是我嫌少。”李正長嘆一口氣,無奈道:“是我媽在等著這筆錢救命,她現(xiàn)在就在病床上躺著,眼瞅著進(jìn)氣沒有出氣多了,哥,只要我媽能醒過來,這錢我不要都行!”
“你甭跟我說那些沒用的,你媽要是能醒過來,我也不至于在這跟你理論了。”
“我”
李正張著嘴,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笑?哭?
他的表情就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電話那邊的孫林海是看不到的,就算他會看到,又能有什么表示?等了半天沒等到李正的回話,他淡淡開口:“忘了告訴你件事兒,你不是找了律師嗎?那小子找過我了,你告訴他,我就是一法盲,什么都不懂,讓他少費力氣。”
李正看著我,我點點頭,示意他一會兒告訴他那天的情形,讓他聽孫林海說完。
“對了,我們那天談話,那小子錄了音,這事兒我咨詢過朋友,我朋友告訴我那是違規(guī)的,可大可我這話音兒的意思,你懂吧?已經(jīng)到了這個裉節(jié)兒上了,你也不想再惹些別的麻煩了吧?”
剛剛只是軟刀子的話,現(xiàn)在則是明目張膽的開始威脅了,通過我去找過他的這件事情做文章,然后威脅李正,不同意他的法子,他就會無賴到底,并且給李正找一些麻煩。
“不是,孫哥您看咱倆這些事情跟外人有什么關(guān)系啊?”
“有什么關(guān)系?”孫林海冷哼一聲:“你丫都要去法院告我了,你說有什么關(guān)系?”
“三天,就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后不見面,到時別怪哥哥做事兒絕,三十萬都讓你見不到!”
孫林海掛斷了電話,李正怔怔的出神,電話那邊傳來的嘟嘟的忙音也沒能將他喚醒。
憤怒?
我已經(jīng)生不出一絲怒氣。
跟人可以生氣,跟一畜生置氣,豈不是跟他處在一個水平線上?
走到李正旁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句話都沒說,說了也沒意義。這種情況下,任何安慰,都是那樣蒼白無力
“為什么?”
李正將電話扔在床上,掩面發(fā)問。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偏偏輪到我媽倒霉?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唉”
長嘆。
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所學(xué)的專業(yè),所從事了這么多年的工作,偏偏在此時無法起到作用,只好無能為力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上演,我很想告訴李正:看開一些,這個世界終究是美好的,你還不能倒下,因為你現(xiàn)在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話到嘴邊,又被咽下。
站在旁觀者,或者道德的制高點上,都是那么殘忍。
“兩天前我去找過他”
李正聞聲抬頭,紅著眼眶看我,當(dāng)下,我便把那天所發(fā)生的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謝謝了,陳哥。”
“我應(yīng)該做的,更何況我又沒能幫上你什么。”
想了想,我道:“那些錄音,我已經(jīng)整理了出來,如果可以的話,我給你推薦一個律師,到時候他可以拿這個證據(jù)打官司,至于我,可以充當(dāng)證人。”
這是我在路上所想到的辦法。
也算鉆了法律的空子,至于我,無非會有些麻煩而已,但我顧不上這么多了,我必須要讓他贏回公道。不然在以后的日子里,這件案子都會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里。
“要不我三天之后見他一面吧。”
李正猶豫了大半晌,終是開口。
“為什么?”
“大夫說,我媽這邊不能再拖了,否則就真的沒法醒過來了。”
“這幾年我認(rèn)識不少人,我們律所知道你這件事兒之后,也都很氣憤,你缺錢的話”
“哥,你認(rèn)為我會接受別人的施舍嗎?”
李正打斷了我:“如果我會接受的話,輕松籌、水滴籌那些東西,我早就會用上了。”
他是倔強(qiáng)的,也是驕傲的。
兩年來,他一直用自己日漸佝僂的肩膀扛著這一切。
“這三天,我會給你想出辦法的,如果”
“嗯。”
從醫(yī)院出來,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去走,孫林海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明顯了,如果李正選擇妥協(xié)他就會賠償三十萬,然后不了了之,如果李正不妥協(xié),要經(jīng)過法律程序來解決,他就破罐破摔,寧愿進(jìn)去蹲監(jiān)獄也不愿意賠償。
這樣一幅光棍做派,讓人很是惱火。
我只是個律師,能做的,也只是在法律方面給李正帶來援助,其他的,我?guī)筒簧先魏蚊Γ荒芨芍薄,F(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我滿腔熱血的跟老王保證,一定會還李正公道,這話有多天真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天氣開始變的陰沉。
起了風(fēng),讓體感溫度愈發(fā)冰冷,看來要下雪了,北京的第一場雪。
回律所也沒什么事,索性我就在街上游蕩,腦子里想著無數(shù)種可能,比方說明天孫林海就會主動找到李正,幡然醒悟要賠償他費用,并且會給他一句誠懇的,遲來的道歉比方說李母的下一次手術(shù)非常成功,過了不久就睜開了眼睛,并且恢復(fù)的不錯,很快就能下地走路比方說,李正通過自己的能力找了份足夠養(yǎng)家的工作,他的女友回到他身邊,一年之后他們就會結(jié)婚。
比方說,在這個下雪天,在下一個街角,我就會跟佟雪不期而遇。
雪,洋洋灑灑。
潔白的六角花瓣,飄落在我的肩上,落在地上,前方茫茫一片,給原本有些污濁的天空進(jìn)行裝點,偶有幾只麻雀,在低空嘰嘰喳喳,一切這樣美好而自然。
來北京第一年的那個冬天,也是這樣一場雪,我跟她走在國貿(mào)街頭,她說:“陳默,下雪了,我們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白頭。”
白雪壓肩,白不過白頭,我走了很久,也沒有回頭只可惜,當(dāng)時說過跟我一起白頭的姑娘不見了。
恍惚間,我發(fā)現(xiàn)北京好像變了座城市,一個姑娘背對著我,也是在這樣一個雪天,漫天六角花瓣,等著我去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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