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笑了笑，蘇青枝是姜澄的人，雖然姜澄沒有言明蘇青枝與他到底什么關(guān)系，但就憑方才聽到自己談及朝中局勢處變不驚的態(tài)度來看，蘇青枝的段位比李洪高出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這才是真正浸淫于權(quán)勢宦海的官員應(yīng)有的表現(xiàn)。

    擱下茶杯搖搖頭，姜衍神態(tài)溫和道：“蘇大人此言差矣，本王什么也沒做，你我與李將軍本是同僚，談及政事實屬平常。”

    只有心虛的人才會杯弓蛇影，將心中的不安無限放大。李洪到黑河郡的目的本就不純，姜衍要的就是他多思多想，只有想得多了，才會瞻前顧后。

    蘇青枝微微一愣，心中對姜衍更加忌憚了幾分，人心復(fù)雜，最難揣度，這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曹國公的心腹愛將自亂陣腳無暇他顧，也不知寧王殿下的選擇是否正確。

    “王爺所言甚是！不知王爺接下來可有打算？”蘇青枝揮去心里殘存的一絲猶疑，起身微微拱手，態(tài)度恭敬。

    落子無悔，既然已經(jīng)作出選擇，斷沒有一心二用的道理，上位者最忌諱的便是墻頭草，況且除了睿王，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姜衍眉眼含笑，溫聲招呼蘇青枝坐下道：“蘇大人不必多禮，如今新皇即位，邊關(guān)不寧，本王打算去趟蕭關(guān)，稅銀一案還要有勞蘇大人多費心了。”湄洲郡與黑河郡毗鄰，姜衍自然也是有意要拿下康崇陽的。

    黑河郡是啟泰東部糧倉，按說百姓的日子應(yīng)該很好過才對，但康崇陽在黑河郡連任兩屆，下轄百姓日子卻是越發(fā)艱難，追其根源，不過是官員層層盤剝，巧立名目征收苛捐雜稅，除此之外寅吃卯糧，買官賣官者亦是大有人在。

    貪腐一日不除，百姓就一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姜衍雖多為配合姜澤的步伐才到黑河郡來，但順道收拾幾個欲壑難填利欲熏心之輩也沒什么不好。

    而姜衍想要提前去蕭關(guān)，蘇青枝倒是可以幫忙牽制康崇陽幾分，至少讓他分出部分心思來應(yīng)付蘇青枝，到時候清查起底層官員來，進展會快一些。

    蘇青枝抬眸對上姜衍含笑的眉眼，微微點了點頭，鄭重道：“王爺放心，此事下關(guān)自當(dāng)盡力，只李將軍那邊”

    “蘇大人無需擔(dān)心，李將軍年輕有為，定然會積極配合。”姜澤不以為意，李洪如今的處境比自己還要難上幾分，他若是想回京之后不被降職，又想保住性命，就一定知道該怎么做。再說，即使李洪不知道，曾煥也是知道的。

    聽姜衍如此一說，蘇青枝放下心來，起身朝姜衍拱手道：“如此，下官就不叨擾王爺了，王爺有什么吩咐隨時叫人來譴下官。”

    姜衍點點頭，起身笑著吩咐鳴澗道：“你去送送蘇大人。”

    片刻后，鳴澗回來，有些不解道：“主子，您和蘇大人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吧？”

    “嗯。”姜衍起身道：“放心吧，沒什么不妥，該辦的事情我已經(jīng)辦好了，黑河郡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姜衍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收到郁圃的消息，得知蔚藍不僅收復(fù)了牯牛上的山匪，甚至還超出他預(yù)料的帶著山匪一路同行，他是因為心中焦急坐不住了，才會給李洪下套，以此來震懾對方，想趁早脫身。

    鳴澗一張臉扭曲成苦瓜，“主子，屬下能不能跟齊休換一換？”他是真的很想去蕭關(guān)啊，除了去保護主子，更想去看看未來的山大王主母。

    “你覺得齊休可以勝任你的角色？”姜衍扭頭輕飄飄掃了他一眼，大約是因為心情不錯，又揚眉道：“放心吧，鳴雨除了做面鼓的手藝高超，人皮面具也做的不錯，定然不會出什么岔子。”

    鳴澗一口氣憋在心里出不來，但又不敢違逆姜衍的意思，只得不甘不愿的點頭應(yīng)下，又叮囑道：“主子，蕭關(guān)形勢復(fù)雜，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姜衍點點頭，“去歇著吧。”

    夜色安寧，整個安平鎮(zhèn)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蔚池梳洗干凈又好好睡了一覺，此時精神已經(jīng)好了許多，驍勇拿著一疊資料遞給他，看著他清瘦泛黃的面容和高高凸起的顴骨，眼中難掩擔(dān)憂道：“身體感覺如何？”

    “很好。”蔚池隨手接過，翻了翻，抖著手中紙張的道：“這三都人有嫌疑？”

    “嗯。”驍勇在他對面坐下，端起矮幾上的熱茶喝了口，道：“其實這些人在你失蹤后我都查過。但今日放出你已經(jīng)安全回來的消息，情況又有所不同。當(dāng)日知道你去巡防的一共五人，除了副將杜權(quán)，其余四人分別是兵器庫守備梁松，前鋒營校尉陳汝林，中軍營黃定山，老將劉大海。

    杜權(quán)可以信賴，你失蹤后他上了兩封折子，往京兆尹杜威府中傳了一封信，這些都與我商議過，并無異常。另外陳汝林和劉大海一切照常，黃定山與京中兵部侍郎黃琛有過通信，梁松與一位秦姓富商有過密切接觸，我暫時把目標(biāo)鎖定在劉大海，黃定山與梁松三人身上。”

    “黃定山黃琛的隔房堂兄，有些往來倒是不足為怪，與梁松接觸的秦姓富商什么來歷？”蔚池瞇了瞇眼，杜權(quán)為人坦蕩，最沒有可能背叛他的就是杜權(quán)，劉大海平時咋咋唬唬，這次能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倒是稀奇。

    至于梁松，圣元帝在位的后幾年，幾乎與蔚家軍扯破臉皮，每次申請的軍需和兵器，往往數(shù)量都會被減半，拖沓好幾個月才批下來。蔚家軍后來也漸漸不再對朝廷抱有希望，不夠的棉衣和軍靴會私下找商人購買補足，梁松會與商人有來往，表面上看也并不稀奇。

    “秦姓富商出自江南，表面上看沒什么不妥，再多的信息還需要深查。梁松得知你回來的消息似乎不大高興，二妞已經(jīng)安排人看著他了。倒是劉大海真的有些反常，這些日子表現(xiàn)得太過安靜，我會繼續(xù)留意。”

    兩人說著，趙群又端了碗藥進來，蔚池接過一仰脖子喝了個干凈，重新看向驍勇道：“聽說杜權(quán)的老娘和杜威的兒女過來了？”

    驍勇點點頭，“嗯，杜府的侍衛(wèi)昨日才趕到，聽說是在連云山一帶被山匪扣住了，杜權(quán)還專程跟我借了幾個人前去接應(yīng)。”

    “他也太小心了。”蔚池皺著眉搖了搖頭，沉吟道：“不過，杜威的態(tài)度，倒是可以表明京中如今的局勢。”

    “你說的不錯。”驍勇也有些無奈，他往后靠了靠，又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杜權(quán)，他不就這么個性子么？不過，這也怪不得他，你失蹤之后他暫掌兵權(quán)，有幾個老將成天嘰嘰歪歪，后來被老子強力鎮(zhèn)壓下去了，但如今軍中奸細未除，他謹慎些也好，免得被人猜忌。”

    驍勇沒說的是，這些日子杜權(quán)看起來是風(fēng)光了，但杜文濤的日子卻很不好過，一來杜文濤年歲尚小是杜權(quán)的親侄兒，二來他官職低，面前還只是個千戶，平時可沒少被擠兌為難，當(dāng)然，軍中一切靠武力說話，杜文濤被擠兌的同時，總會有人會三五不時找他切磋一二。

    這事在蔚池還沒消息之前，驍勇也沒怎么管，但自杜府的侍衛(wèi)到達邊關(guān)，蔚池又安全回來之后，為了徹底將杜權(quán)在眾將士中間的嫌疑消除，也表明蔚家軍上層的態(tài)度，驍勇特地將杜文濤調(diào)到了康二妞手下。

    蔚池并未多想，點點頭道：“既如此，這幾個人你先看著吧。過兩日阿藍阿栩就到了，你先幫我買個宅子。”

    蔚藍是女子，蔚栩還隱魂衛(wèi)據(jù)點除了煮飯的婆子，住的都是大老爺們，小姑娘住進來確實不合適，驍勇明了，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戲謔，笑問：“宅子想買多大的？”

    他與蔚池相交多年，又如何不知道蔚池的脾性？

    蔚池自小儉省，很小的時候有將一文錢掰成兩文來花的本事。老將軍過世后，他執(zhí)掌蔚家軍，因著要操心全軍軍餉糧草，這種儉省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他喜愛的玉石和兵器，平日里連喝個小酒都要精心算計，人送外號蔚扣扣。

    駐守蕭關(guān)二十來年，蔚池連個臨時府邸沒買，如今因為閨女要來，這一下子就舍得了？

    “你看著辦吧。”蔚池想了想，幾息之后，又不放心補充道：“你沒成親，想必對打理宅院之事并不熟悉，這樣吧，宅子最好是三進以上，阿藍和她的貼身丫鬟肯定要住一進，阿栩要住一進，我住一進，另外還要布置書房和會客廳，還得有個花園，最好能辟出一塊地方作為演武場，阿藍不是會些拳腳么？到時候我再教教她，日后遇到危險，她也能自保，另外，阿栩年紀也不小了，這功夫也該學(xué)起來。”

    說到這，蔚池心下喟嘆，他之前因為在上京城呆的時間少，教過阿藍的也就一招兩式。按照韓棟的說法，阿藍的身手在同齡的孩子中算得上是佼佼者，想必是雨薇請了武師教她。

    想到雷雨薇，蔚池心下一陣悶痛，但斯人已逝，他既有兩個孩子需要撫養(yǎng)照顧，又有蔚家軍需要整頓，也沒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容許他沉溺于兒女情長。

    驍勇聞言嘴角抽了抽，安平鎮(zhèn)的物價雖然比不得上京城，但三進以上的院子也不便宜了，地段稍好些的怎么也要四五百兩，再加上各類家具和裝點修葺，全部算下來，一千兩肯定打不住。

    千把兩銀子對尋常勛貴人家來說并不多，但對于蔚扣扣來說，委實算得上是大手筆了，見蔚池滿臉認真，驍勇也不好再調(diào)侃他，當(dāng)下笑道：“知道了，我交給葛興沖手下的人去辦，你放心吧。”

    “嗯，動作要快，最好在阿藍和阿栩到安平之前就準備妥當(dāng)，這一路勞頓，又擔(dān)驚受怕，他們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好睡不好怎么辦？”

    驍勇暗忖，你閨女和兒子可沒這么弱不禁風(fēng)。但他忍著沒說，挑了挑眉起身道：“行，我這就安排下去，你先歇著吧。”

    目送驍勇離開，蔚池揮手讓趙群也退了出去。

    關(guān)于阿藍為什么拒絕文瑾去泊宜的提議，蔚池雖然聽驍勇說了理由，但心中卻多少有些異樣。

    誠然，阿藍會帶著阿栩到蕭關(guān)來找自己，表面上看一切合情合理，可對于從來沒經(jīng)歷過大事的阿藍來說，這個決定，需要的遠遠不止決斷和勇氣。蔚池不敢說自己十足了解自家女兒，但依著阿藍最近一段時日的所作所為，阿藍毋庸置疑是聰明的，甚至聰明得有些智多近妖。

    可聰明的小丫頭，為什么會在絕境之中，寧愿選擇更加冒險的方式，也不愿選擇更加穩(wěn)妥的方式？就算實在放心不下自己，也完全可以讓文瑾先將阿栩帶回泊宜，阿栩年歲還阿藍執(zhí)意將他帶在身邊，豈不是多了些負累？

    妻子已逝，肅南王府與鎮(zhèn)國將軍府之間僅有的維系就是兩個孩子，按理說，阿藍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最先求助的，就應(yīng)該是肅南王府，可她為什么寧愿帶著阿栩前往蕭關(guān)冒險，也不愿將阿栩送往泊宜？

    除非阿藍覺得將阿栩送往泊宜，其處境比帶到蕭關(guān)更加危險，而阿藍之所以沒在信中言明，應(yīng)該是在情況不明的前提下，還有所保留。蔚池思慮再三，他本心里并不愿意懷疑肅南王府，但最近的經(jīng)歷，卻讓他忍不住多思多想。

    深夜的峽谷異常安靜，峽谷兩邊的懸崖峭壁和怪石，在月色中顯得尤為生硬猙獰。

    事關(guān)兩國戰(zhàn)事，劉大黑絲毫不敢耽擱，與周未陳虎分開之后，便一路快馬加鞭趕往蕭關(guān)，寂靜中，只有疾馳中的噠噠馬蹄聲。

    可此時此刻，不獨劉大黑，與劉大黑有著同樣心思的，還有雷文珞派去岷獨峰和稻壩草原打探消息的幾名神行軍斥候。

    天明時分，幾人風(fēng)塵仆仆的趕回位于草田壩的神行軍大營。

    草田壩地勢平坦，后方是綿延起伏的梓潼山，正前方是銀杏城，往左側(cè)通往稻壩草原和折多山，往右側(cè)則通往紫芝山和南嶺江。

    雷文珞正氣定神閑的圍觀今秋招募的新兵操練，聽得親衛(wèi)來報，他面上神色不變，又笑著與隨行的副官交代了幾句，這才轉(zhuǎn)身往營區(qū)書房而去。

    幾名斥候僅用幾天時間就在岷獨峰和銀杏城跑了個來回，此時面色都有些疲憊，見雷文珞進門，幾人忙要見禮，雷文珞挑眉看了幾人一眼，擺擺手在主位上坐下，將視線移向為首的雷冰，道：“怎么樣？”

    雷冰是神行軍的斥候頭領(lǐng)，也是前鋒營將領(lǐng)，他聞言皺了皺眉，抱拳道：“將軍，情況確實不對，大面上是看不出什么來，但屬下等人仔細探查后發(fā)現(xiàn)，在距離磨溪溝不足三里的一座山頭，有個建在山腹中的兵器庫，其中除了常用的弓箭和長槍，還有大夏兵慣用的彎刀，盔甲和馬鞍！”

    說起這個，雷冰抬眼看了看身側(cè)的幾個下屬，心里對自己一陣鄙夷。其實這個兵器庫壓根就不是他們通過正常的探查渠道得知的，前日晚間，幾人從岷獨峰下來一身疲憊，便想在磨溪溝附近找了個地方沐浴。

    他們之前曾聽人說過，磨溪溝附近溫泉水美，于是便在山腹找了個隱秘的的泉眼，誰知這個溫泉眼正好位于兵器庫上方，大約是部分兵器沾水生了鐵銹，而他們都是行軍之人，自然對鐵器和各類兵器散發(fā)出的鐵銹氣息不會陌生，這才會陰差陽錯的發(fā)現(xiàn)端倪。

    若是沒有這一出，估計他們真的會就此錯過，而這后果不堪設(shè)想，根本就不是他們能承擔(dān)得了的，是以到現(xiàn)在為止，雷冰只要想想就覺得后背直冒冷汗，但這話他不敢跟雷文珞說，是以面上神色繃得一本正經(jīng)。

    雷文珞心下一沉，雖面上神色不變，卻雙手交握捏得骨節(jié)脆響，問道：“有多少兵器？鄧家人呢，可有什么動作？”

    想不到還真的被小表妹給料中了，雷文珞心里有些復(fù)雜，泊宜郡以西的所有衛(wèi)所都在他統(tǒng)領(lǐng)之下，他這個領(lǐng)兵之人，自詡?cè)f事成胸在竹，卻不想大夏兵已經(jīng)在自己的地盤上絮窩，他還毫無所覺，如今看來，倒是他夜郎自大了。

    “回將軍，弓箭大約有一萬，長槍一萬，彎刀兩萬，盔甲兩萬。”雷冰咽了咽口水，他面帶愧色的看了雷文珞一眼，如實道：“鄧家沒什么變化，除了族中有幾個子弟在外經(jīng)商，其它一切正常。”

    這事兒他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此次若非將軍提醒他，說不定什么時候，稻壩衛(wèi)所就會被大夏兵攻個措手不及！

    草原上雖一望無際毫無遮蔽，其上還有沼澤，但看那山腹中的兵器儲備，大夏人想要派出的兵力，明顯不會低于兩萬，而稻壩衛(wèi)距離銀杏城有七百多里，全部兵力不足一萬，若是等大夏兵進入稻壩草原，銀杏城再派兵增援，即使速度再快，也失了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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