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這婦人驚呼道:“強盜啊,救命啊!”
“捕快”們按照陳惇之前的囑咐,將這院子像抄家似的翻了個底朝天,陳惇也不禁止這女人的呼救,不一會兒左鄰右舍許多人就舉著鏟子镢頭過來了,然而看到陳惇他們身上穿的官差的公服,又都面面相覷不敢上前了。
“這兒是吳江縣縣丞汪良家里嗎?”陳惇問道:“你是汪良的什么人?”
這女人現在也明顯發現陳惇他們的身份了,又驚又怒道:“我是汪良的大姐,你們……你們不是縣里的公差,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我們是應天府的捕快,”陳惇就道:“特來吳江縣緝捕殺人案兇手汪良,汪良人在哪兒?”
“殺人案?”汪氏嚇了一跳:“什么殺人案,跟我弟弟有什么關系?”
“一個月前,應天府出了連環殺人案,”陳惇冷冷道:“如今人證物證都被尋到,俱皆指認蘇州吳江縣人汪良為殺人兇手,我們奉命緝拿汪良歸案,旁人不得阻攔!”
“啊……”圍堵在門口的鄰里議論紛紛起來:“汪良咋殺人了呢?”
“胡說八道,”汪氏大叫道:“我弟弟是官家人,怎么可能殺人,你們一定是抓錯了!”
“一個月前,汪良是不是去應天探訪友人?”陳惇就道:“他還請了大半個月的假,在縣衙那里還有報備?”
汪氏明顯松了口氣,甩開摁住她的人:“我就說你們抓錯人了!我弟弟根本沒有去南京,他就在家里呆了大半個月,哪兒也沒去!不信你問問鄰居們,他們都能作證!”
陳惇就轉向看熱鬧的鄰居:“是這樣嗎?”
“是真的沒錯,”鄰居們點頭道:“半個月前我們都見著他呢,沒去縣衙辦公,說生了病要休息,也沒怎么出屋。”
陳惇就道:“你們敢為自己的話負責嗎?”
“不敢說謊啊,”眾人都道:“是見著他了,人不會跑去南京。”
鄭若曾狠狠一拍大腿:“汪良為什么要說自己去南京看望友人他就是、他就是你說的主謀,是不是?”
陳惇就點頭道:“據村民王大壽交代,他看到的是一個又高又瘦的人影,縣衙眾人之中,又高又瘦的人并不多,而其中最有嫌疑的就是縣丞汪良因為他本身是持有庫房鑰匙的人,可偏偏在發生盜庫的時候,去了南京,洗脫了自己的嫌疑。”
陳惇自然不信這話,但他知道若是直接盤問的話,汪良作為縣衙官家人,會更早地得到消息,串供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到時候有人說看見了,有人說沒看見,汪良再一口咬定去了應天,那就沒法審問下去了。所以他另辟蹊徑,想了個辦法,讓歸有光的隨從扮作了應天府的“捕快”,一上來就給汪良定下一個殺人的罪名,果然汪氏上當,親口供述汪良根本沒有去應天。
“真是奇了,你為什么會認定是汪良是主謀,”鄭若曾簡直眼界大開:“長隨段清、胡堅都沒有提到他,而王大壽看到的這個人影,為什么不可能是偶然路過之人呢?”
“刑名里有兩條鐵律,第一條適用于殺人案,如果尸體上略有傷痕可疑之處,就應當驗作被人謀害而死,追查到底。第二條適用于所有的疑案,”陳惇正色道:“那就是任何案件,都沒有巧合一說。”
歸有光凝神一思索,卻道:“你說的也不盡然。本官在蘇州府衙,就曾聽聞一個案子,是一個商人久出而歸,妻子殷勤相待,為他燒柴煮飯,商人吃后暴斃而亡。當時查出飯中有劇毒,所有人都認定是妻子殺害了丈夫,然而最后卻查明,那一碗飯擺在了葡萄架下,而葡萄架上有一只毒蝎,將蝎尾伸進了飯中,才害死了人。這難道不是巧合?”
“大人誤解了學生的意思,”陳惇笑道:“學生是說,所有的案子,出于對死者的尊重和斷案的公正,只要發現任何的疑點,都應該先設想這是被人設計陷害,而不是單單一個巧合。如果在審案的過程中,疑點確實能解釋清楚,那才可以排除最先懷疑的可能。”
“嗯,我明白你說的意思,”鄭若曾道:“雖然有句話說無巧不成書,但那是書里的東西,真實的案子發生時,巧合的可能性太過低微,所以一旦出現了,反而最先要懷疑這個巧合了。”
陳惇嗯了一聲,道:“汪良最先洗清了懷疑,反而惹了懷疑。說去探望友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盜庫發生之時,遠遠離開,而且還特地將鑰匙交還到縣尊手上,回來也忘了討要?這本身就是不合情理的事情,何況”
“當長隨胡堅、段清供認不諱,承認自己盜庫的時候,”陳惇道:“更加深了我的懷疑。”
“哦,”歸有光道:“為什么?”
“因為縣衙庫房開啟關閉,”陳惇道:“只有來押解、搬運銀子的差役、縣丞和縣尊能看得到庫房之內的景象,其余人是看不到的。可有意思的是,盜庫之人偏偏是長隨,而不是差役。”
陳惇發現,以往幾起盜庫案,盜賊幾乎清一色就是衙役,因為他們親眼看到了庫房里的銀子,由此而生了貪念。但縣令的長隨是看不到金銀的,為何會突然生出盜竊之心他細細詢問了胡堅、段清,從他們口中得知,一個半月前,縣丞汪良以檢查庫房為名,問他們討要了幾包殺鼠藥,然后帶著他們進入了庫房之中,他們見到了裝著金元寶的箱子,由此才生出了不該有的貪念。
“汪良借胡堅、段清之手,將金元寶弄出了縣衙,”鄭若曾捋了一捋:“跟在他們后面,也知道了埋藏金子的地方,還擺脫了自己的嫌疑……他可真聰明啊,要是真的不辭辛苦去了一趟應天,那咱們根本就抓不到他了!”
陳惇就笑道:“他是一定要留在吳江的,因為他要看到段清胡堅將金子埋藏在哪兒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口叫嚷起來:“汪良來了!”
汪良急匆匆趕到了家門口,他一見眾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神色,和院子里一地狼藉的景象,臉色一白。
“汪縣丞,”陳惇就道:“你承認自己是盜庫案的主謀嗎?”
汪良被姐姐汪氏抓住了袍角死命掰扯著:“你到底是殺了人,還是偷了金子?良哥兒,你不會做出這樣的混賬事兒的,是不是,是不是?”
汪良低頭慘然一笑,“是我謀劃的。”
“好啊,你終于承認了,”鄭若曾指著他道:“左右,快把他拿下!”
汪良再次抬起頭,眼中卻有一種純粹的絕望。陳惇一怔,心中閃過一絲不妙,還不待開口,就見汪良猛地一下掙脫開汪氏的手,一頭撞在了階前。頓時頭骨碎爛,一動不動了。
“啊”汪氏眼見這景象,一口氣沒有上來,無聲無息地暈厥了過去。
陳惇被驚得立在當場,他腦中也有片刻發白,不知道為何汪良要自戕。
“沒氣了,”鄭若曾檢查了一下尸身,搖頭道:“盜庫論罪的話,罪不至死啊,何必要走上絕路?”
“算了,這案子也算結了,主犯畏罪自殺,”鄭若曾對歸有光道:“這也算是一時奇案了。”
歸有光命官差收斂尸身,卻看見陳惇仍然一動不動神色凝滯,道:“夢龍,回魂了這罪犯自戕,是他罪有應得,與你并無關系,你不要心中自責。”
陳惇低頭嗯了一聲。
晚上回到縣署之中,陳惇坐臥不寧地等了一會兒,就有人敲門了。
“小相公,這是您吩咐的從汪良家中搜出來的所有紙張文字,都在這里了,”負責搜檢的官差將一摞紙張搬到了他的屋里:“您自行檢查,小人先回去了。”
陳惇點點頭,關上房門,點燃燭火,一字一頁地檢查起來。
“哥,”尚薇在一旁玩了許久的七巧板,抬頭見陳惇還伏在案上:“這案子還沒有完啊?”
她喊了幾句,陳惇才勉強聽到:“你自己睡去吧,我再看一會兒。”
陳惇對汪良忽然自殺,感到無比疑慮。他早就查過以前盜庫的表判,當時判決主謀從犯不過是繳納罰款,然后施杖八十,流放罷了,連殺頭都沒有。而汪良在這起案子之中,陳惇雖然將他定罪為“主犯”,但其實并沒有真正參與盜竊,與當初沈長興殺小桃有異曲同工之處。
其心可誅,其形卻不露,因故難以判罪。
所以汪良可能連流放都判不上,最多落了官職,繳罰款罷了。
那為什么會自殺呢這就是陳惇想不通的地方。
“叮當”一聲清脆的聲音打斷了陳惇的思緒,他搖了搖頭,扭頭一看,原來是尚薇還不肯睡了,只坐在床頭無聊地拋著銅錢玩,一枚銅錢從她的指縫中溜出來,落在了地上。
陳惇走過去撿起了,發現床上竟有一小把銅錢,都是今日在花棚外撿到的陸家女郎撒出來的青銅大錢。
“我撿了好多呢,”尚薇高興道:“這聲兒可脆啦。”
陳惇輕輕一彈,確實這大錢的聲音尤為清脆。他想起自己也拿了一枚,便從袖中取出,將銅錢舉起來,看到上面的圖紋,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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