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將六十種曲的每一部劇本加以觀察分析,沒有一部戲全是由關鍵情節段落組構而成,非關鍵情節單元亦是以多種型態大量地穿插安置在全本戲曲之內。
固然這些情節單元對于主要劇情的推進未見明顯作用,但其同樣具備自身的敘事性,從傳奇戲曲點線式情節結構的特點來說,每一個情節點所表現出來的都是可以獨立存在的一樣事件或一段情節。
而關于戲曲的結構內涵的話,因為情節結構是從戲曲情節內容設計與安排進行方式所歸納出的一套組織系統。
在情節之外,音樂結構與排場結構同為戲曲結構的一環,古典戲曲的情節設計安排一定得同時關照到其他排場條件,作出妥善的安置與串連。
所以三者之間,簡單說來是為音樂配合劇情,情節關照排場的依存關系。
因此戲曲情節的選擇與設計除了要求要與主題情旨與故事題材相互搭襯之外,尚須考慮到場上實際搬演冷熱場面調劑與角色勞逸均衡等需要。
進而安排適切的情節段落與推展劇情之用的關鍵情節相互搭配運行。
從劇情演進變化的角度來看戲曲中的情節安排設計,關鍵情節與非關鍵情節之間或者可以推論出一種主從相輔的配合關系。
以下就非關鍵情節在一部傳奇戲曲中所擔任的情節功能與戲劇作用作一歸納分析。
而促成情節表現的完整性與豐富劇情內涵。
要知道關鍵情節的內容在劇情意義上旨在鋪敘主題事件演進過程。
將一部戲所欲傳達的訊息旨意利用明確的場面與動作加以呈現。
從劇情作用上來說,其的確可以充分完成敘述事件發展過程的任務。
然而在表述事件時,人們可以選擇要言或詳敘,非關鍵情節或者可視為是將關鍵情節所要表達的事件動作做出進一步的補充腳注,讓劇情的鋪敘展演不只停留在聚焦于單一人物事件之行進變化的層次,而是進一步要求它能在細微處有更為詳盡的交代。
例如游學會講、試場即景,以及乘馬游街與杏林春宴三類非關鍵情節類型,對于赴試應考情節便有著豐富與完整事件表現的作用。
像是書生在試場上表現從容出色,于是獲得主考官的青睞肯定,或者完試之后,考生乘馬游街或赴往皇帝欽賜的杏林春宴。
這都是用來傳達生角金榜題名或功名榮耀的應試結果。
就關鍵作用而言這些情節單元發生的作用不大,就其劇情內容之鋪設陳置來談。
這些情節段落往往又容易流于一種簡略、粗泛或襲舊的創作習慣。
其在一出戲曲中最大的情節功能,乃是銜接某些關鍵情節段落之間的縫細、提綱挈領地讓觀眾順利了解到劇情進展的因果關系。
再如非關鍵情節類型中經常可見的預言問卜與夢喻情節,其則發揮了對于劇情發展事先作預告的效果。
讓觀眾在預先知曉事件的發展結果的念頭下,以另一種期待與驗證它是否以及如何走向既定結局的心情來觀賞其后的劇情流轉。
而神怪介入情節的設計則是給予觀眾一個可供游走的抒發幻想空間。
即使其所呈現多僅是清淡短小的點綴,終究提供了在正常事理人情之外只能實現于戲中的浪漫想望,也進一步增加了劇情的變化與趣味。
此外深化角色人物的外在形象與內在性格。
因為非關鍵情節類型中諸多單元的內容設計,或者本身劇情作用不強、情節內容不夠豐厚,但對于劇中角色的外在形象與內在性格情思的展現有著正面的深化作用。
襯托手法的運用與心理活動狀態之描述則是這一類具有深化角色形象之情節單元常用的手法。
以前者為例,與赴試應考情事相關的游學會講以及試場即景情節,皆多透過幾位配角人物人品才氣上與主要生角相似或相反的姿態與程度。
正面呼應或反面襯托出生角人物的豐富學識與儒雅形象,藉由人物之間刻意的互動與特定談話內容的往返行進。
觀眾得以更一步確知生角不僅是能見的外在樣貌斯文出眾,內涵與氣質亦有著過人的風采。
就后者而言,多數非關鍵情節單元在內容上多著重于角色內在情思心志的刻畫與告白。
例如內涵與作用相近的自嘆述志、相思憶念以及祭祀祝禱等情節類型,其劇情表現多為角色對于自身所牽掛惦記的人物事件利用對話或獨白的方式表述出來。
而觀眾亦能從其動作神態與話語內容之中了解這位戲劇人物最深刻的情感思想,得而對于角色人物的性格特點能有更深刻的認識。
其他如教子訓女情節或勸農情節,則是針對劇中長輩身份者的嚴謹莊重形象或望子有成的心態有著鮮明的刻畫。
前者同時也將一劇當中雙親長者的拘謹刻板與年輕子女的青春綻放作出對比形象的呈現。
無論是利用襯托對照的方式或透過角色自身的對話告白,這一類非關鍵情節類型即使不具推動劇情的功能,卻也的確發揮了深化角色人物思想形象的作用。
并且戲曲舞臺排場藝術并非本文論題所能與所欲含融的層面,然傳奇戲曲情節設計與排場藝術有著不可切割的緊密關系。
還有像是情節單元的運用與設計有時候不盡然是為推展劇情來考慮的,舞臺演出的需求亦是某一些情節類型被設計安排而存在的理由。
如許之衡的《曲律易知》論及不同排場應相間配置時有言。
作傳奇最不可少者為短劇,蓋短劇者,于搬演所以均勞逸,于章法所以聯線索,繁簡相間,乃為當行也。
許之衡的排場觀即是以劇情與套數作為構成戲曲排場的二大要素,依據劇情類型選用適合套數。
情節為主,套數為輔,除了二者之間的搭配適宜程度是評斷排場優劣的關鍵之外,許氏并強調應適當配置短劇,以使繁簡濃淡相間,調和戲劇節奏。
并同時關照到均衡演員勞逸的問題。
由此可見無論是排場輕重緩急的穿插搭配,或是演員演出份量的調劑,都是戲曲編劇必須尊重依從的排場藝術。
又如另一位戲曲學者王季烈在《螾廬曲談》在談論場面穿插時亦言:
若慢曲長套二三折之后,必須間以過場短劇,或丑凈所演之諧劇。
調劑場面或均衡演員勞逸的工作當然不只藉由非關鍵情節來擔任,但非關鍵情節的存在有時候的確是為了這樣的目的而特意做出的安插安排。
劇情的切要程度與排場性質份量則不存在絕對的對等關系,非關鍵情節類型從劇情意義來說重要性不足。
但在排場演出上,卻不一定擔任簡單的短場或過場作用。
事件場面性質意義的差異可以營造出不同的排場特色,與關鍵情節類型相互搭襯妥善穿插。
此舉張敬先生于《明清傳奇導論》一書中第四編〈結論—劇藝綜合的檢討〉之第一章〈傳奇分場的研究〉所列舉幾出重要傳奇分場情形。
像是《幽閨記》的排場安排與各情節單元所屬性質所要提出的觀察則是在于,關鍵情節單元從劇情發展主軸角度審視之,每一段落皆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然依照情節不同的內涵與情調,表現于排場之上自然也有多樣型態的排場變化。
與之相對應的非關鍵情節類型自然也因此不會局限于某一種排場性質,而是根據戲曲節奏安排的需要以及情節內容的相關連貫性。
發展出配合劇情主題以及排場節奏所需的各樣式非關鍵情節類型,適度地為場面冷熱與劇情輕重做出恰當的調度與調劑。
還有像是制造舞臺表演趣味,因為關目情節不僅在表述劇情,亦必須兼顧舞臺表演的效果。
冷熱調劑是從場面情調氣氛及戲劇節奏的安排設置上作考慮,同為戲曲排場關鍵因素之一的腳色行當亦是作為排場基準的關目情節所不可忽視的關切條件。
涉及演員行當演出的排場問題可從演員勞逸與腳色分工二方面來討論。
前者是就不同的場面設計與對應演出的行當必須考慮到演員所能負荷的表演份量,勿使某一行當因為上場頻率過于密集而疲于奔命,同時影響演出質量。
而除了演員勞逸問題的考慮,每一種不同的行當有其專門擅長的身段功夫與技藝專長,例如生旦善于唱曲,丑角精于科諢,武生長于武打。
相同腳色出現頻率過密過繁,不但演員負荷沉重,場與場之間的情調屬性與節奏表現過于接近也會令觀眾陷于疲乏無味之感。
因此即使一部戲的情節主軸與中心旨趣主要是寄托在主要生旦腳色的行動之上。
同時劇作家為了舞臺排場的需要,亦需善于利用不同行當的專長以令戲劇節奏富于變化。
且讓不同行當有充分表現的機會,制造戲劇舞臺上豐富而多樣的趣味與藝術內涵。
如王安祈先生在《明代傳奇之劇場及其藝術》中所言:
蓋戲劇藝術寄托于舞臺,故事情節必須在腳色與音樂、科介、服飾、砌末等相互配合所形成的排場之中方能展現,故分場不以情節輕重為唯一條件,腳色分工、聯套搭配、科介運用等均占相當份量。
明傳奇中許多動人的場面,其故事性往往十分薄弱,甚至整場演出對于情節之開展毫無推進之功,而其動人之處則在于舞臺藝術,其中必有悠揚動聽的曲調,或是優美繁復的身段,以滿足觀眾視聽之娛。
以傳奇戲曲中的武鬧情節內容為例,許子漢《明傳奇排場三要素發展歷程之研究》在討論戲曲關目布局、情節線的設計類型時,提出了主情節線、次情節線、反面情節線與武鬧情節線之說。
其中關于武鬧情節線許氏有這樣的解釋:是以表演類型集合而成的一條線。
只要屬于武戲或專以諢鬧演出為主之場面,即歸此線。
又:武鬧情節線中的關目,其情節未必相連,但表演的性質則一。
許氏是以情節線的角度切入解釋一部戲曲中當有一條所謂的武鬧情節線,然該條情節線之上的劇情發展并未能完整地加以前后串連而成有因果關系的一條情節發展軸線。
若不將武鬧場面刻意連串成獨立的一條軸線而將其中每一個場面放置于情節主軸在線來對應觀察,可以發現這些武鬧場面的穿插點綴作用甚為明顯。
這當然亦關涉到戲曲排場藝術調劑場面與均衡演員勞逸的課題,然而若就單一情節段落的內涵來討論。
這一些諢鬧情節在內容的設計上往往企圖讓角色藉由逗趣的動作與對白,營造出一種詼諧的戲劇氣氛與趣味效果,觀劇者從表演中于是得到片刻放松與歡樂情緒。
還有像是交代環境或事件背景,因為非關鍵情節類型中,部分單元所展現的劇情意義或戲劇動作之幅度是甚為窄小的。
亦即這些情節類型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旨意要推演什么樣的劇情動作,人物與場面之間相互配合所展現出來的。
可能成為某一關鍵情事的映襯背景,或者為了引領出主要情節事件之前為了交代人物與環境之用所做的刻意安排。
例如游學會講、教子訓女、自嘆述志以及游宴賞景一類的情節類型。
經常會為劇作家安排在一部戲曲的前部段落,做為交代人物時空背景的出腳色之用。
這一類情節場面的安排便成為引領主要腳色出場,并且對于身份背景與時空環境為觀眾作一基本說明所不可或缺的情節段落。
而如杏園春宴與探報軍情一類、與關鍵情節內涵息息相關的劇情單元之安排,除了有利于令關鍵情節事件的鋪敘更為完整之外,也可將其視為交代主要事件發生進行的背景環境的輔助情節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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