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顧越都沒有機會看眼馬車外的情景，待馬車到達目的地后，他是被人在頭上套了一個麻袋押進客棧的。

    顧越從人聲中分辨出自己大概是處在一個隱蔽的密室中，而押著他的人粗魯地將他一推，然后就聽到石門緩緩合上的聲音。

    頭上的麻袋被人拿掉了，好在密室里的光線本就不充足，顧越才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光亮而感到不適。真正讓他不適的，是林深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看著嚇人。

    林深的年紀看起來和葉祁差不多大，但可能比葉祁再年長些，畢竟那張經歷了歲月的臉，比葉祁那糙漢子的保養得好得多。五官還算俊氣，但是那眉、那眼，無不讓人從林深的臉上看出一種老謀深算的意味，總之就是讓人很不自在。

    林深摘了他的頭套，又捏著他的腮幫子取出了顧越嘴里的布條。

    因為長時間填塞這揉起來足足有兩個拳頭大的布條，顧越覺得自己臉部的肌肉都無法正常收縮了。他半張著嘴，努力吞咽要流出來的口水，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昏暗中林深看著顧越狼狽的樣子，面上并沒有露出鄙夷和嘲諷，是一路上從未變過的深不可測。有一瞬間，顧越覺得曾經的聞人越，也會有一天長成林深這個樣子。

    但幸好他們已經相處了半年的時間，顧越能感受到聞人越有在改變，他未來不會有林深的這副丑惡嘴臉的。

    等到顧越覺得自己的腮幫子沒有那么酸痛了、可以正常講話了，才虛弱地問林深：“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要是像利用我抓住我的同伴的話，讓我帶上我的同伴和你一起走不是更好嗎？說不定我信任了你，就把我的幕后人也一并告訴你了呢。”

    “天真。”林深好像并沒有要給顧越松綁的意思，拿了張椅子舒舒服服地翹著腿坐在顧越面前，“我要是一次性把你們一塊兒擒了，哪還有威脅你們其中任何一人為我做事的機會？”

    不等顧越說些什么，林深又繼續給顧越解釋道：“但你們若是一批批地來，我就能把你們的人一批批地抓住，然后一批批地為我所用，豈不快哉？”

    好像在林深看來，顧越已經是一個必定會為他所用的手下敗將了，說話間都帶著一種自傲的態度，仿佛就算透露了自己的計劃顧越也不會怎么樣。

    顧越也從林深的話里聽明白了，他要利用他讓聞人越他們愛他做事，可是林深可以利用他們為他做什么呢？他們在沂澤，也不過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了，還能幫他林深做什么？

    但林深好像并不在意這些，兀自又開始了在馬車上時一個人的獨角戲：“我倒希望你們是北丘的人，那就好辦多了。如果是玟原的人，那該讓我怎么辦是好呢？”

    顧越自知自己的道行沒有聞人越的深，不能像他一樣完美地掌控自己的情緒，所以干脆就什么也不回答，往地上一躺裝死去了。

    林深也沒指望顧雨能回答他，密室里的桌椅筆墨算得上齊全，自顧自就鋪了張紙在桌上把他懷疑的對象寫在了紙上，還若有所思地看著銅鏡里自己眉尾的紅痣看了好久。

    顧越打心底里為聞人亦覺得可惜，聞人亦辛辛苦苦在沂澤布置多年，就因為這世上真的有人眉尾有兩粒紅痣，就因為這世上出生眉尾便帶有紅痣的人恰好是溫沚的人，他花費在沂澤的心血就這么功虧一簣。

    但與此同時，顧越更覺得自己應該接替自己的父親去做完他沒能完成的事情。

    的確他的前二十三年基本都荒廢了，但之后的日子，他會努力去學習、努力去變得更好。雖說他無心皇位，但是他要為父親報仇雪恨。

    玟原的皇位可以是任何人的，但絕不能是聞人厲的。

    “你不說也沒關系的，總有一天我能查到的。”林深看著閉眼不打算說話的顧越，輕笑道。

    這些年他留在滄州，表面上當著流連于燈紅酒綠的紈绔公子，但暗地里已經在滄州拘捕了不少兩眉眉尾有紅痣的人。

    每年回京的日子，他也有意觀察過，浯京城中也有那些人。當然他只拘捕了一部分，還留了些人讓他們和他們的幕后人保持著聯系，并營造了一種他們十分安全的氛圍。

    但他只向溫沚稟報了滄州有神秘組織的事情，至于組織的形式、組織的特征，他都沒有告訴溫沚。

    他林深是什么人？他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抱負。他出生時就有算命的道士跟他的父母說，他這一生，不是卑微到塵埃里、就是尊貴到萬人景仰。

    他們林家雖然沒出過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世代做官的大家族，他又怎么可能會卑微到塵埃里呢？所以他只有一種名，就是權傾天下、得萬人景仰。

    這些年來他也培植了自己的勢力，一邊借著溫沚的信任和重用，一邊用他的權力和錢財為自己謀利，但他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對的。

    未來他是要做被萬人景仰的人的，誰知道溫沚，是不是那萬人之一呢？

    沂澤的階級分化很厲害，有些人可能努力了一輩子，也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林深不信，他不信林家一輩子只能做要看高官臉色小官世家，他也要出人頭地，讓自己的父母能在那些趾高氣昂的大官昂首挺胸。

    林深照著鏡子畫了一幅自己的畫像，整幅畫像只用了黑白兩色。林深看著自己的畫像許久，最后才用上好的狼毫筆蘸了朱砂，在畫像上兩眉的眉尾鄭重地各點了一下，然后將畫像掛在了密室的墻壁上。

    顧越本來對林深在干什么毫無興趣，但密室中沒有丁點聲音實在是瘆人，他就睜了眼默默看林深畫完了自己的畫像。

    “你知道嗎，這幅畫像，總有一天會掛在受萬人膜拜的地方。”

    林深掛完畫，轉頭發現顧越在看著自己，用一種十分肯定的語氣，預測了這幅自畫像的未來。

    顧越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并不如他想象的這么簡單，他好像能透過林深，看到另一個他熟悉的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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