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廢殿,院中井口有了些許動靜。
井蓋被緩緩頂開,鉆出一個背著包袱皮的黑影來。
黑影出了井口,躲躲閃閃竄去配殿,只輕輕伸手,配殿門便被輕易推開。
供桌上燈燭青幽,墻上畫中的“陰間三巨頭”格外明顯。
隨喜一步竄進去,借著燭光,將裝了十斤次等珍珠的包袱皮輕輕放在案幾上,往炕上轉(zhuǎn)過頭去。
炕上空空如也。
他轉(zhuǎn)頭四顧,確定胡貓兒未在房中,立刻躍出房里,以手握拳湊在唇邊,發(fā)出幾聲鳥叫。
未幾,正殿大門傳來吱呀的一聲,明珠謹(jǐn)慎的出了殿門,同隨喜兩個躲去了柴火后。
“胡貓兒人呢?”
“被皇上接走了。”
“何時?”
“落鎖之前。”
隨喜心下大驚。
胡貓兒在和自家主子結(jié)盟之后,又同皇帝結(jié)了盟,隨喜隱約知道一些。
然而深更半夜,一介被禁了足的宮娥竟然被皇帝一頂小轎抬走,這樣結(jié)盟的方式,卻有些……有些……有些置五殿下的心思于不顧。
隨喜急道:“你怎的不一起跟著去?”
明珠為難道:“屬下想跟來著,可被抬轎的公公呵斥了開去。”
隨喜咬著唇思忖半晌,續(xù)問:“胡貓兒被皇上接走時,是什么表情?高不高興?”
明珠仔細(xì)回憶著貓兒這一整日的狀態(tài)。
這位姑姑一整日幾乎不吃不喝,先是在院里癡癡呆呆望著宮道;再是躲在廢殿里點燭焚香,求鬼拜鬼;等軟轎停在廢殿門口時,她幾乎是滿面喜色、活撲了上去。
“驚喜,”明珠概括道:“不但驚喜,還得償所愿。”她往配殿方向努努下巴:“那屋里的香燭,只怕就是姑姑為了求得皇上來接她的手段。”
隨喜覺著有些棘手。
不是有些,是非常。
按理來說,凡是與泰王或者與陰謀相關(guān)的行動計劃,胡貓兒都會提前或者臨時知會殿下。
比如她要去金水河畔偶遇皇帝。
比如她會進入御書房當(dāng)值。
比如她在慈壽宮假裝天花。
按照這個邏輯,沒有知會的,便是與行動無關(guān)的,是她的私事。
她在落鎖前被皇上一頂小轎接走,且未在落鎖前被送回來……
她深更半夜同皇帝兩個待在一處,她想干嘛?
隨喜倏地起身,同明珠道:“盯著廢殿,如若胡貓兒中途回來,立刻讓樹上的王五來報信。”
明珠忙忙應(yīng)下,心中還記掛著貓兒此前讓她去勾兌苗木總管的任務(wù),她想趁機說上兩句,隨喜已急急躍進了井口。
但聽井里冰面發(fā)出“咔嚓”一聲的碎裂聲,明珠忙忙趴去井口,低聲喊道:“喜公公?”
茫茫井口安靜,沒有任何回應(yīng)。
*——*——*
御書房里燈火通明。
便是貓兒坐在東次間暖閣,與前廳隔著十萬八千里,也能隱隱聽到朝臣秉奏和皇帝盛怒的聲音。
窗欞微微開了道縫,凌冽寒氣從縫隙里鉆進來,令房中的氣悶略略有些緩和。
幾丈之外,是一張大床。
天子專屬的明黃色緞子從帳頂一路傾瀉到地,威武神秘的暗紋龍身守護著這方寸之間的太平。
有宮娥端來茶水和點心,悄聲問道:“姑姑過來之前,可先沐浴過?”皇帝于夜里一頂小轎將女子接到暖閣,宮里的人都知道意味著什么。
貓兒面上一燙,搖了搖頭。
宮娥抿嘴一笑,離去了。
過了不多久,取了干凈的中衣過來相請:“姑姑隨奴婢前去沐浴,皇上只怕要后半夜才會歇息。”
貓兒沐浴過后回了暖閣,床榻已換了風(fēng)景。
靠外的被單上,一塊滲透刺眼的白綢大喇喇的躺在那處,向世人宣告著下一幕要發(fā)生的事。
宮女們沉默著來來回回,替皇帝準(zhǔn)備著床榻事。
貓兒衣著單薄,接受著宮娥們似有似無的曖昧眼風(fēng),終于忍不住拉住一位,低聲道:“皇上他……”
宮娥含笑望著她,悄聲道:“姑姑莫怕,明兒一早,燕喜嬤嬤會侍候你。”
貓兒一滯,再說不出話來,內(nèi)心又有了些許安慰。
宮娥們這般進進出出,泰王若有眼線,勢必知道她進了暖閣,做足了一切準(zhǔn)備,渲染好所有氣氛,要同皇帝兩個來一場你情我愿的身心交流。
等明兒一早,莫說泰王的眼線,只怕闔宮都知她成了皇上的人。
此事雖對她的名聲有礙,然而反正她是要出宮的人。等出了宮,想法子換個身份,就依然是良家婦女一枚。
她坐在床榻上思忖著此事,琢磨著泰王的下一步計劃,憧憬著出宮后的生活……腦中漸漸迷糊,趴伏在枕畔上慢慢睡去。
這回夢里,她老娘又出來湊熱鬧。
老娘頻頻搖頭:“前幾日我就想出來提醒你,可你這個不爭氣的進了一回刑部大牢,就夜夜做噩夢。老娘夜夜要同那些小鬼、尸體做競爭對手,今夜好不容易贏了一回,才能出來見你。可已經(jīng)遲了十萬八千里啊!”
她向她老娘攤攤手,轉(zhuǎn)了兩個圈,將自己三百六十度呈現(xiàn)給她老娘瞧:“哪里晚?不晚不晚,就是做戲而已。皇上也是一把演戲的好手,我還沒和他碰面,他已經(jīng)囑咐下人們開始布局。”
她老娘重重指在了她額上:“傻閨女,皇上哪里知道。他現(xiàn)在還在外間忙的不可開交,只怕是下人們按例準(zhǔn)備的這些個。等他忙完回來,簾子一掀,一個少女衣著單薄冷不丁出現(xiàn)在他眼前,你猜他會怎么想?”
她聳聳肩:“那也不晚,我見了皇帝就同他說清楚。只在這里借宿一晚而已。”
她老娘又一指頭戳在她額上,直直將她戳的倒退幾步:“你倒是個不惜名聲的主,你將我女婿置于何地?”
貓兒奇道:“誰?”
她老娘恨鐵不成鋼,第三回戳在她額上,險些將她戳成二郎神楊戩:“蕭定曄啊!你和皇上有了首尾,你讓我女婿怎么成我女婿?他能和他老爹搶女人嗎?”
貓兒扶額:“我都要活不久了,你還想著攀龍附鳳。你能不能端正無產(chǎn)階級思想,走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女強道路?”
她老娘唉聲嘆息了一回,雖想不出反駁她的話,依然不停歇的搖頭:“總之你這一步路,不是好法子,你要吃虧,你要吃大虧!”
她還要再續(xù)道,忽然住了嘴,一把將貓兒往外一推。
貓兒身子一抖,立刻清醒了幾分。
但聽周遭人語喁喁,衣袖窸窣,走廊上,一個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帶著天下在握的篤定緩緩而來。
簾子掀開,明黃色衣角閃動,龍涎香的氣息迅速充斥了整個暖閣……
*——*——*
重曄宮書房,未點燈燭,隨喜焦躁的來回踱步。
院外幾聲鳥鳴,檐下隨之有了動靜。
一個黑影閃進書房,隨喜立刻迎上去。
“可尋見了殿下?”
“泰王那邊有了異動,殿下腳不沾地,屬下幾人都沒有尋到殿下。”
隨喜無奈的擺擺手,送走了黑影。
三更。
四更。
守在廢殿外的暗衛(wèi)王五并未送來廢殿的信息,出去向蕭定曄傳信的暗衛(wèi)也遲遲未歸。
隨喜長長嘆了口氣。
只怕,過了今夜,他家主子再見了胡貓兒,得喚一聲“娘娘”。
而當(dāng)了娘娘的人,日后在軍中還能不能代表“天意”、并將君權(quán)神授的旨意降在自家主子頭上……隨喜覺著,有點懸。
辰時一刻,蕭定曄冒著大雪回宮。
他將將從東華門進來,便遇上下了朝的大皇子。
他大哥喚停他,看他一臉的疲憊,上下打量過,竊竊一笑,悄聲問道:
“昨兒夜里又去了青樓?你今兒又要定親,頭一夜都不消停。你那岳丈——阿爾汗大人上了京,今兒早朝上就與父皇兩個起了爭執(zhí),一看就不是好脾氣的主兒。他要知道你定親頭一天還去抱姐兒,鐵定要揍你。”
蕭定曄打了個哈哈,搪塞道:“昨兒忙活了一夜,得回去補一覺。若夜宴上皇祖母瞧見我這幅模樣,給我臉子不說,只怕還要引得父皇打我板子。”
大皇子又嘿嘿笑了兩聲,慨嘆道:“你比我年輕,果然年富力強啊,大哥就比不上你咯。”
轉(zhuǎn)身要走,又補充道:“你果然同父皇是最像的,連這方面都一樣,不怕熬。”搖頭嘆息去了。
蕭定曄原本已一腦袋漿糊,此時更是聽得糊里糊涂。
雪片越加大,他卻走了一頭的汗,略略解開領(lǐng)口,又順著宮道往重曄宮方向而去。
等過了御書房,進了隆宗門,到了后宮地界,卻瞧見御書房的后院門洞開,一頂小轎正正從里間抬出來。
他識得這種小轎。
整個宮里,能用的到這種小轎的只有父皇一人,是用來抬送侍寢的妃嬪。
他此時略略有些明白大皇子的話中意。
已到了年底,各處官員紛紛回朝述職,后面一個月還要不停歇的準(zhǔn)備祭祀皇陵的事。在這種忙碌程度下,父皇夜里竟然還有閑情抬一位妃嬪,用大哥的話來說,“不怕熬”。
那四人抬的軟轎悠悠晃晃往前而去,拐向了岔路。他抬抬眉,往另一條宮道而去。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