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沒多久，外面傳來沈薇亞的聲音。

    “醫生，麻煩你快一點。”

    “天這么黑，走路都看不見……”

    說話間，門被推開，向俊華轉身去看樓下的人，“醫生來了，我去迎一下。”

    陳露留在那里幫自己女兒說話，“這個丫頭，做事都是這樣毛手毛腳的，又不是人命關天，發個燒把她給緊張的。”

    向陽抿著嘴，沒接腔，心里想的卻是，不喜歡歸不喜歡，但他確實欠了沈薇亞。

    自從和蘇小暖交往以來，明里暗里地狠心拒絕過她很多次。

    現在回想起來，他的做法有些不應該。

    樓梯上又是一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有輕的有重的，有急的有慢的。

    向陽突然想笑。正如沈薇亞說的，別讓他們擔心他，就算為了他們他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再隨意糟蹋身體。

    也許不管是喬玉涵，還是蘇小暖，于他，不過是天邊的彩云，是美麗的琉璃。

    但彩云易散，琉璃易碎，都是浮生若夢。

    只有他們才是實實在在的。

    人稱胡醫生，是在這里開了一家私人內科診所的醫生。一般都是病人到他診所里看病，上次蘇小暖生病，向陽帶她去看的就是這個醫生。但也有特殊情況，需要他出外看診的。

    胡醫生身材臃腫，到了二樓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喘氣的空擋便給向陽看上了，“這年紀……輕輕的……哎喲，趕死我了……”

    胡醫生說的話沒頭沒尾，向陽卻是聽懂了，抬眼又看向站在后面正插著腰大口喘氣的沈薇亞。臉色泛著潮紅色，額前的頭發被細汗微微打濕。

    這醫生應該是在怪沈薇亞，病人年輕小，沒必要緊急到非要他累死累活地趕過來的程度。

    向陽從腋下拿出那支體溫計，自己先看了，看完后才遞給胡醫生。

    “多少度？”胡醫生捏著體溫計，還沒看清先問了一句，等他看清楚了才大駭一聲，“40.2度？”

    其他三人的心被這個溫度揪了起來，“怎么燒這么高？俊華，要不要給送醫院去？”

    這話多少透著信不過人醫術的意思，胡醫生倒不計較，將水銀甩到35度以下后重新讓向陽測一遍，“有哪里不舒服？”

    “喉嚨疼，頭重腳輕的，身體沒力氣。”向陽如實說著自己的病情，連呼出來的氣都是熱的。

    如果不是體溫計測出來的溫度，她都想不到他燒得這么高，偏偏他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沈薇亞又氣又惱，也很慶幸她能發現他生病的事。

    重新測體溫的五分鐘里，胡醫生給向陽望聞問切了一番。拿出體溫計后，還是那個溫度。

    “要不我去打120吧，燒這么高，還是小心一點好。”沈薇亞冷靜地提議道。

    向俊華和陳露不敢有異議，現在顧不上這么晚被催來的胡醫生的面子，贊同了沈薇亞的決定。

    向陽沒答應，“胡醫生這邊先看吧，我沒事……”

    “什么叫沒事？40度2還沒事，要燒多少度才算有事？”沈薇亞面有慍色反問道，音量也拔高了幾度。

    比起臉面被駁，胡醫生更怕出現醫療事故，擔上責任，在一家人還沒統一意見、決定去不去醫院前，他保持緘默。

    “我不想去，胡醫生，麻煩你先給我看吧。”向陽語氣稀松平常，但卻是不容置喙的堅持。

    “向叔……”沈薇亞急著尋找向俊華的支持，誰知向俊華也只是擺擺手，“先讓胡醫生看著吧。”

    “醫生，給我打一針吧，好得快，我明天還要上學。”

    明天星期一，重點是他還要在升旗儀式上上臺做檢討。他若是不出現，不知道那些老師會不會拿她開刀，讓她上來替他做檢討。

    向陽執拗，幾人只能隨了他的意，不去醫院。

    向俊華幫著提外診的那只大藥箱，送人下了樓。

    沈薇亞坐在床沿看著昏昏欲睡的向陽，這是打算照顧人的架勢。陳露只好用旁的借口來支走她，“薇亞，明天還要上課，你先回去睡，這里我和向陽爸看著就行。”

    沈薇亞伸手掖了掖被子，充耳不聞的樣子，語氣也是不冷不熱，“他病著，我也睡不著，晚上我來照顧他。”

    正當陳露無計可施又覺得自己女兒行為妄為大膽而頭痛時，向陽撐起一點精神開了腔，“沈姨，你們都回去吧，留在這里也沒用，我想睡覺了。”

    陳露見狀，趕緊抓住話頭，“薇亞，走吧，阿陽剛剛打了針也吃了藥，你留在這里也沒用，還會打擾了阿陽睡覺。”

    沈薇亞哪里肯把陳露的話放在眼里，眼底也全是嘲諷之意，“我等阿陽的燒退了再回去，燒這么高，40.2度！要是胡醫生的藥不起作用，怎么辦？”

    發著高燒，向陽卻覺得身體陣陣發冷，顧不上正在爭執的母女倆，團緊了被子蜷縮成一團，精神不濟地漸漸失去意識，睡了過去。

    最終沈薇亞留了下來，陳露回去，向俊華去了后面的房間。

    為了盡快給向陽降溫，沈薇亞打了一盆溫水，決定給他擦拭身體。沈薇娜發燒時，陳露經常這么做，她也查了百度，這叫物理降溫。

    “阿陽，阿陽？”擦拭身體，一定會有身體上的接觸，如果向陽是在清醒的狀態，沈薇亞知道他一定會拒絕她，所以她試著叫喚了一聲，看向陽是不是睡著。

    男生除了眉頭緊蹙，呼吸有些粗重外，并無其它反應。

    為了方便察看向陽，沈薇亞留了一盞小夜燈。借著小夜燈潔白卻不刺眼的光，沈薇亞看到男生俊朗英挺的五官。睡著的他，沒有清醒時的那份冷漠和疏離，反而多了一份病中的脆弱和毫無防備。

    “阿陽……”沈薇亞癡癡地看著向陽的臉。

    臉型刀刻一般立體，兩條劍眉因為生病而倔強地擰著，睫毛整齊地排列著，鼻梁高挺，還有他的唇。

    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的眼睛和嘴唇，現在他的眼睛緊閉著，她只能看他的唇。他的唇薄而性感，發燒的緣故，唇瓣干燥卻血紅一片。

    “阿陽……”沈薇亞臉上是癲狂的神態。她喜歡了他這么多年，為什么他就是不喜歡她？為什么就是不能喜歡她？

    “小暖……”嘶啞的嗓音撕裂出兩個簡單的音節，向陽眉頭痛苦地皺了起來，轉過身側躺著，抱緊了被子，男生又開始夢囈，“小暖……”

    沈薇亞僵硬在原處。

    小暖……小暖？

    你連在夢里都只有蘇小暖！

    沈薇亞沉默著咬緊了牙冠，眼里是凌冽的寒光。

    “不要分手，小暖，不要……”向陽的聲音嘶啞而痛苦。

    電光石火間，沈薇亞似乎明白今晚向陽所有的異常表現，并非因為他那十五年未見的親媽，而是因為蘇小暖。

    蘇小暖要跟他分手，他傷心了。

    然后把自己整成這副德行了。

    高燒40.2度，就這么傷心嗎？就這么喜歡蘇小暖？

    他不是不能喜歡人，而是喜歡的人不是她。

    向陽還在喃喃自囈，沈薇亞再也不想聽到從她最喜歡的唇里喊出別的女生的名字，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這樣用她的唇堵住了他的唇。

    她只是不想聽到他講話而已，不是想故意親他的，不是。

    心要跳出胸膛了。

    可是，她沒有忘記，這是她的初吻。

    男生似乎感覺到接觸，眉頭皺得更深了。沈薇亞心驚，以為人要醒了，想撤離，誰知一個大掌扣緊了她的后腦勺。

    沈薇亞沒有防備，腳一蹬，竟將腳邊的臉盆踢翻了。

    男生卻沒清醒，依舊雙眼緊閉，低喃道，“小暖，我愛你啊，小暖……”

    沈薇亞倏地睜大了眼，心陡然發涼。

    這是把她當作蘇小暖了？

    “阿陽，阿陽，發生什么事？”后面的向俊華睡得不踏實，一聽到水盆踢翻的動靜便醒了。

    沈薇亞像受了驚的兔子，眼神慌亂地瞥向門口。等她收回視線，看向向陽時，如晴天霹靂般驚呆了。

    此時的向陽哪里還是剛才在夢中把她當作蘇小暖的樣子，一雙清醒的眼睛正對著她，眼里迸著清寒的光。

    下一秒她就被松開，剛等她穩住身形，向陽已經在她一米開外的距離上。

    “你怎么在這里？”

    向俊華走到了房門口，目光剛落及倒在床上的沈薇亞，便止住了步伐。

    “現在還發著燒嗎？”向俊華沒往里走，隔著一段距離問道。

    沈薇亞半躺在床邊，沒敢有任何的動作。余光微微投向也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的男生，也沒有回應向俊華的話。

    向俊華心急，剛要再詢問便聽到床上傳來一聲凌厲的暴喝，“滾！都給我滾！”

    隨著一聲措手不及的怒喝聲，沈薇亞緊緊捂住嘴才不讓自己驚叫出聲，瞳孔因為驚恐而不停地放大。

    沈薇亞不敢起，向俊華更是不敢再往里踏一步，只有向陽，暴躁地站起來，踩在床上，又大步一跨，赤腳走在冰涼的地面上。

    打開衣櫥，取了里面的衣物，衣櫥的門又被大力甩上。用力太猛，震了一下又反彈開來。

    向陽沒再關上，拿著衣物，越過向俊華，徑直下樓去了。

    “薇亞，薇亞……”

    晚上是沈薇亞發現向陽發燒，也是她親自去叫的醫生，又是她一晚沒回去睡覺，一直照顧人到現在。

    向俊華不知道剛才這里發生過什么，也不知道向陽醒來后突然發怒的原因。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生氣的向陽。

    向陽早熟，比同齡人更會控制自己的脾氣和情緒。

    但是地上是踢翻的臉盆，沈薇亞半倒在向陽的床上，這一切都提示著他，這里有事發生過，這才導致向陽突然發脾氣。

    至于什么事，向俊華料想著所有的可能性，心不禁往下沉了沉。

    雖然他和沈薇亞接觸不深，但他看得出來，沈薇亞不同于蘇小暖。蘇小暖天真傻氣，什么事都能從她臉上看出來。沈薇亞則不是，她是一個心機很深的孩子。

    “薇亞，夜很晚了，阿陽看樣子應該是沒事了，要不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向俊華委婉地勸道。

    沈薇亞面無表情地坐起了身，攏好了外套，垂眸而下，床鋪上一片凌亂。

    剛剛在這里，她把她的初吻給了向陽。

    不管他怎么生氣，無法否認的一點就是，向陽拿走了她的初吻！

    經過向俊華時，沈薇亞目不斜視地走過，連聲招呼都沒有。

    向陽站在淋浴間，任憑著頭上刺骨的冷水灌頂而下。身體里的熱和涼水的冷相遇，男生卻無動于衷。

    流水從他身體上緩緩淌過，臉上的水到下巴處斷開。嘴唇被他擦了又擦。

    剛才他清醒的時候，他的嘴唇還滯留在沈薇亞的唇上。

    如果不是他自己清醒，向陽完全不相信剛才自己正在做什么。

    一個濕漉漉的拳頭砸向灰黑的墻壁。

    他明明在親蘇小暖的，明明是蘇小暖，怎么就變成沈薇亞了？為什么會變成沈薇亞？！

    洗完冷水澡，向陽又拖著昏昏沉沉的身體抱著棉被蒙頭就睡。

    沈薇亞游魂一般回到了自己家中。背靠著床頭，手里抱著一個抱枕，魔怔了一樣，一遍又一遍回憶著剛才的一幕。

    沈薇亞用指腹輕觸著嘴唇，心像一張紙被揉成一團。

    既然他和蘇小暖已經分手了，傷心也是在所難免。但能傷多久的心？一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年、兩年？不管是多久，她都等得起。

    沈薇亞一夜不成眠，只在天翻魚肚白的時候淺淺地睡了一覺。

    眼睛一睜開，思想一回籠，昨夜的那些片段像電影一樣又都一點一滴地回放在眼前。

    向陽睡了一覺后，燒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退的，人也輕松了很多。

    吃過早飯要走，被向俊華攔住，“吃了藥再上學。”

    向陽默了幾秒鐘，順了向俊華的意，吞了幾片藥片后才出的門。只是平常都跟沈薇亞很少碰得上面的，今天偏偏遇在了一起。

    沈薇亞也是措手不及的樣子，平日里碰到都會打個招呼，今天卻是裝作視而不見，低著頭，腳步飛快。

    向陽坐在山地車上，看著沈薇亞的身影越走越遠。

    與其說是懊惱沈薇亞，不如說都是他的錯。哪怕是因為他意識不清醒，但親了沈薇亞也是事實，不能用發燒作為借口。

    他做的，他絕不會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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