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校路上,蘇慶知強行把心中那股惡氣按壓下來,事已至此,憤怒徒勞枉然,為今之計是想辦法如何將白天水繩之于法,這樣才能告慰死者在天之靈。
崗頭鎮地處偏僻,窮山惡水出刁民,再加上山高皇帝遠,信息不發達,違法亂紀的事情不容易傳出去,縣里一時半會很難知道。
蘇慶知決定來一劑猛藥。
到校后,宿舍里空無一人,不過看看時間剛到中午,估計這會大家都還沒有返校。
高超群床頭的墻壁上,刻著兩行電話號碼,一行是他家里的,另外一行是他爸辦公室的。
這家伙腦子太笨,死活記不住那么長的一串阿拉伯數字,于是便刻在了床頭,有事需要給家里電話的時候,先抄到草稿紙上,再去學校小賣部找電話。
蘇慶知掃了眼下面的一排號碼,把高連仲辦公室的電話記了下來,然后出了校門。
在縣城里隨便找了臺公共電話,撥通過去。
“喂,您好,哪位?”電話那頭傳來深沉的聲音。
蘇慶知故意亮起嗓音,說話口音異于尋常:“高局長,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舉報崗頭鎮東莊白天水……”
高連仲皺起了眉頭。
匿名舉報?
做為一名退伍軍人,他不太喜歡這種背后打小報告的方式。
事實上,他不喜歡是有原因的,因為蘇慶知非但匿名舉報,并且還越級舉報,直接越過了崗頭鎮公安局、隆裕縣公安局,而找到了他這個縣公安局局長。
無論在官場還是職場,越級報告都是大忌,自古皆然。
不過,不喜歡歸不喜歡,他沒有貿然打斷蘇慶知的話,而是試圖從他的話語中找出蛛絲馬跡,從而抽繭剝絲查明真相。
可惜的是,蘇慶知也是一只老狐貍,做事滴水不漏,簡直無懈可擊。
高連仲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最后擰著眉頭說:“我把崗頭鎮公安局的電話給你,你直接打過去就行。”
蘇慶知冷笑:“崗頭鎮公安局局長富春貴涉案其中,崗頭鎮書記、鎮長均有瀆職嫌疑,崗頭鎮官場烏煙瘴氣,一丘之貉。”
高連仲聽了,目光變得冷咧起來,以威脅似的口吻說道:“我不管你是誰,涉嫌誹謗國家公職人員,這都是違法犯罪,別以為偷偷摸摸的我就查不出來你是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這話說得相當嚴重,如果換一個人可能會誤以為高連仲是在官官相護,但蘇慶知清楚,在隆裕縣,沒有人比高連仲更想做出政績,他身后的通天大道基本上已經鋪開,唯一缺的就是一個扶搖直上的機會,而現在,機會終于來了。
一旦他插手白天水的案子,勢必窮追猛打,不掃清這幫牛鬼蛇神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整個崗頭鎮、整個隆裕縣,甚至整個商南市,沒有人能阻止得了他,用崗頭鎮官員的累累罪行成就他的平步青云。
官場就是如此,你的青天白日夢在某些人眼里,不過是塊墊腳石罷了。
當下蘇慶知說道:“高局長如果身邊有筆,不妨記一下,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做為呈堂供詞,這幾條罪狀,如果查無實據,我甘愿赴公安局負荊請罪……”
蘇慶知有一個連他自己都不太確信的技能,不管看什么東西,基本上過目不忘,不能說絕對,但總體上記的大差不差。
前世白天水的案子東窗事發后,《商南晚報》曾做過一個整版的專題報道,把白天水一案所涉及的事件、時間、地點、人證物證等按照時間軸的框架詳細的整理了出來。
因為這件事發生在自己的家鄉,所以蘇慶知特別關注,印象極為深刻。
接下來,他把前世從報刊上看到的白天水的罪證逐一說了出來,包括時間、地點、人證。
這些信息無論真假,單說詳細程度,都令高連仲震驚莫名,他手中的圓珠筆不停的在草稿紙上畫著,做著只有他能辨認出的記錄。
當然,白天水是在2004年被繩之于法的,蘇慶知自動忽略了他在1999年~2004年之間所犯下的案子。
事實上,2000年以后,白家已經是當地富甲一方的豪門大戶,這個時期的白天水基本上不再參與違法犯罪的勾當,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漂白”過去的劣跡上,比如競選的人民代表以及“捐官”。
他主要的黑跡集中在2000年之前,這段時期的事情如果被查實,即便沒有后來的賄選等一系列惡跡,也足夠他吃槍子了。
蘇慶知說完,又補充道:“高局長如果不信,可以現在去崗頭鎮的張家村,村民張寶才家的閨女今天早上被白天水逼死了,尸骨未寒……”
掛斷電話,高連仲點了一支煙。
這個匿名電話非同尋常,對方有理有據,倒是有點像是蓄謀已久的陰謀……
他掐斷了煙頭,撥通一個私密電話:“我現在準備去崗頭,你出來接應一下……對,有情況!”
公安局大院里停著幾輛警車,不過警車目標太明顯,下鄉辦事有諸多不便,他直接拉開一輛銀色面包車的車門。
汽車啟動,直奔崗頭鎮方向。
蘇慶知走出電話亭,吹著習習涼風,心中有點波瀾起伏。
雖然他偽裝的滴水不漏,但面對的是高連仲那種嗅覺極其靈敏的偵察兵,通過一根電話線,兩人隔空斗法。
幸虧他不是涉世未深的小青年,否則真的無法招架高連仲強大的心理攻勢。
通過匿名電話的方式舉報實非他愿,不過就目前來說,這是最穩妥的處理辦法。
狗急了跳墻,兔子急了咬人,更何況白天水那種亡命之徒?
所以,他必須首先確保家人和自己安全,在這個大前提下,用一切辦法除掉白天水,哪怕是不擇手段。
幾十年的閱歷告訴他,結果永遠比過程重要。
蘇慶知自信,這件事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因為他提供的“證據”太詳細太真實,有些地方即便是當事人白天水也未必記那么清楚,但他卻逐條逐句的說了出來。
單憑這一點,沒有人能解釋清楚,既然解釋不清楚,匿名電話這件事就只能成為一樁無頭“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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